“你就想用这个来防身?”
郁惊雁挑了挑眉,随意地抽走了许之遥手中慌乱取出的除湿符,仿佛觉得好笑。
“凭你现在的资质和根骨,这清仪山怎么就肯收下你的呢?”
“你……你为什么在这?”许之遥挣脱开来,眼底尽是惶恐与警惕。
就算她修的不是魔气,魔教之人能混入清仪山本就已经够荒唐了,哪来的勇气在宗门之内这般行动自如?
“怕什么,即便是那清风院的长老来了,我也自有脱身之法。至于这些毛头弟子,也只有你总受他们欺负了。真给魔修丢脸。”
郁惊雁照常笑眯眯的,还不忘挖苦她两句。
“你、你都知道?”许之遥退了两步,脸色微微发白。
之前在讲课堂受了不少排挤,甚至有两次算是被欺负得过分了,只是先后被楚长老和魏子霜及时护住,因为怕招来担心,所以不曾在画符堂内提起这些。
郁惊雁既然知道,多半是听说了什么,乃至亲眼目睹了也说不定。
看着她这副拿自己伤口来嬉笑取乐的神情,许之遥心底无端生起火气,却自知倘若发怒只会被玩弄得更厉害,强行忍下,推开人便要离开。
“嗯?小教主,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来这的吗?”郁惊雁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蓄了蓄眸子。
“什么意思?”许之遥拉开两人距离,眼底写满戒备。
郁惊雁扬了扬眉,余光却瞥见这儿已经被几双眼睛注意到,便笑了笑,凑到许之遥耳边。
“弟子居至东面有个井,小教主应该知道吧?”
许之遥心下暗惊她竟然连弟子居的布局也摸透了,不解为什么要忽然提起那口平平无奇的井。
“今晚月挂中天之时,我在那儿等小教主来可好?”
郁惊雁虽压低了声音,语调却还是习惯性地微扬。
许之遥辨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只得问道:“有话就说好了,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大半夜跑去见你?”
“去了就知道了嘛。”郁惊雁似是觉得她这副戒备的样子幼稚得有趣,存心挑逗,“你一定会去的,小教主,想跟我赌一下不成?”
许之遥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总像是在捉弄人的神态,话也总是莫名其妙的,于是心下恼怒,一把将人推开,转身往原路返回。
这次倒没被再追上来。
火气没能消掉,又想起还没找到万福,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稍微镇定下来。
不该总被轻易拿捏的。
毕竟也算是儿时唯一的陪伴,她的性子被郁惊雁看得一清二楚,她却好像从没看穿过郁惊雁。
只是自从数年前被不顾死活地锁进万魔窟后,她便丢弃了对郁惊雁的所有信任。
……不对。
许之遥拍了拍脑袋,意识到自己又把妄无心的记忆和自己的混到一块儿去了,连忙止住思绪。
反正不能去见她,离得越远越好,等见到魏子霜再说。
最后也没能找到万福的房间。
虽然试着想去问问其他弟子,哪知他们冷淡得很,只会远远地投来很难称得上友善的视线,不等她靠近便先散开了。
许之遥知道自己因为经脉俱碎过的缘故,资质太差,被破例收入内门后,很是吸引了一批仇恨。
虽然脑子一热就让她进内门的人其实是宗主,可因此无端被排挤孤立的却是她。
没有家世背景,偏偏性子内敛,又太倔强了些,总不肯服软,故而虽未做什么坏事,风评还是日益变差了。
连带着讲课的长老们都不太喜欢她,只有兼教阵法和符术的楚云裳能对她一视同仁,甚至颇为欣赏——虽然这点欣赏常常招来妒意。
许之遥虽然从小病弱,可一直是在父母和不算多的朋友的关心宠爱下长大的,初初被这般对待时,不免委屈难受,如今竟也慢慢习惯了。
反正就当只是为了能和魏子霜离得更近些。
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回到房间时已经正午了,随便吃了点东西,便伏在案边,取出纸笔来。
许久不曾画符了,不知技艺退步了多少。
房间里那块阵石实在太小,若要找出其他的,只靠肉眼肯定不够,用符便能解决这个问题。
讨厌的是先前被那群弟子动手欺凌之时,储物戒被夺了去,那些耗尽心力积攒下来的符有的被毁,有的被抢去,追讨回来的很少。
打着正道的名头行些强盗之事,看起来倒是衣冠楚楚的。
虽有怨气,许之遥还是慢慢把注意力放在了画符之上。
画起符来,就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沉浸其中,并不感到手生。
一如既往地一笔一划极为板正,看起来像个刚开始练字之人,其实术法早已熟稔于心。
很快就平静下来。太过专注,甚至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眼睛因为受不住疲劳而酸涩不已时,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整整八张符,一个下午便绘完了。
比眼睛还不适的是这副不争气的身体,因为体内灵气早已耗尽,只好直接取用环境中的,反应过来时已经损耗太多。
何况、昨夜睡得也太晚了,有一点累。
愣怔了一下,脑海中又浮现出魏子霜在烛火摇晃之下只余温柔的容颜。
许之遥后知后觉地把手贴在又开始发烫的脸颊上,心跳得飞快。
魏子霜虽然从前也很照顾她,但那样的神情,昨晚还是头一次看见。
她不相信一个总是面色无波的人眸底能忽然流露出灼人的目光,只有可能是魏子霜已经这样看了她很久,却因为她失明的缘故而一直没发现罢了。
魏子霜喜欢她。
而且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深。
思及此处,许之遥忽而有些愧疚,自己竟一度为了能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个世界,而去回避甚至伤害那份感情。
总想着要用真心坦诚对待别人,可没有做到,比不得魏子霜,至少她足够勇敢磊落,而自己却胆小又有点自私。
好在也没有发现得太晚。
情思万千,心底也无端泛起柔软。
又取出一张符纸,提起笔,量酌许久,才认认真真落下。
再替魏子霜画一道平安符,作出一点小小的弥补。
这一张符画得格外专注,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夏天,她也伏在案边描出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张符。
不知道魏子霜后来有没有发觉那张符里寄托了她多少思绪。
一定有,不然为什么把它保存得那么妥善。
再搁下笔时,天已经暗了。
许之遥揉了揉眼睛,起身点了灯,稀薄的暖意照在身上,拿起符,对灯仔细看了一会儿。
漂亮得不像一张符,像一幅巴掌大的画儿,就算被裱起来都不会显得黯淡。
藏下心底泛起的那点满足,许之遥小心把这张平安符收在戒中,才又取起那八道解阵用的符。
起身时,脑袋晕乎乎的,看样子是内力亏损太多。
不过符已制成,没有道理再耽误下去,便直接出了门。
天黑得早,离宵禁还有些时候,魏子霜到现在都没来找她,只怕是在清风院留了太长时间,也不知今天还能不能见到。
许之遥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只见自己房内点了灯,周围昏暗,看不到什么人。
先前遗下了有些怕黑的毛病,何况天气又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未免也太安静了。
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许之遥不敢多想,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手中八张符。
心里没底,还是头一次要同时施用这么多张符。
符术确实是入门最简单的术法,可却并不容易精通。
多符并用的分心之法便是最考验术者资质的技巧,即便先前在魔域拼了命的那次,也不过勉强用了三张。
这八张符是同一种符,同时施用的难度会小很多,许之遥是估摸着自己的上限来的。
只要能用这些符寻出阵石,解阵就成为可能。
眼见着周围竟没有巡查弟子,许之遥无需去躲,定下心神,施引符术。
符纸一张张地泛起微光,缓缓燃起,沉淀在其中的灵气也发挥出作用来。
施符比起制符,消耗的灵气其实微乎其微,只是许之遥自己太过疲乏,也不知这么一次要多少天才能恢复。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符力很快覆盖住大半个弟子居,自己屋中显出一点小小的蓝光,正是在她房间内的那块阵石。
果然有用。
因为知道符能维持的时间不多,她连忙望向四周,想赶快找出其他的阵石。
可是刚一抬眼,面前的情景却教她不寒而栗。
星星点点的蓝光逐个逐个冒了出来,数量很快超过了她的想象。视野之内仿佛布满了奇异的鬼火。
原来自己房间内的阵石不是巧合,而是这一带每个弟子的房内都有一小块。
这么多的阵石,按理应该很容易被人发现才对,然而居住在此的都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除了许之遥,竟一直无人放在心上。
但是这怎么可能是清仪山为了护佑弟子而布下的阵,分明是个易入难出的结界。
并非没有启动,只是阵法的气息隐藏得太深,乍一看哪能看得出来。
许之遥忽而有种中了计的不安,惶惑地环顾了一圈周围,安静得有点可怕。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她不觉得有人会为了报复自己做到这种程度,这个阵应该也不会是专门为了困住她而造的。
但是冲着什么才要把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困在此处,那些弟子难道没有一个发现的?
等一下,这里有结界的话,万福是怎么去魏子霜那儿把自己接来的呢?
正觉不妙之时,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却阴恻恻的话音:
“许师妹,不是说了宵禁后是不能出来的吗?”
许之遥浑身一僵,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抬眼对上“万福”未达眼底的笑。
后悔自己连逃跑用的灵气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