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遥站不了太久,懒洋洋地依靠在船舱里休息。
微微眯着眼,看到魏子霜怀抱着剑,盘坐在船头,手中正仔细擦拭着玉佩。
先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上面沾了血,已经干涸许久,她嫌脏。
江水冷冽,倒映着暗红的天,风不紧,帆都扬不起来,船也就行的不快。
岸两边是重复的风景。
陡峭的岩壁高耸入云,水边枯草萋萋,除了遥远嘹亮的雁鸣和偶尔听见的猿啼,感受不到什么生机。
船夫只是划水,没有想象中高歌一曲,许之遥有点失落和无聊,只好又把视线放回了魏子霜身上。
魏子霜仍旧在擦拭玉佩。
血迹早已擦干了。她随手把沾了血渍的手帕扔到了江水里,攥紧玉佩,微微出神。
就要回去了。
心中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对她而言,清仪山不是家。
这一行,是被同门陷害,落到了魔教教主幽灭手里,只是幽灭好奇于她身上内力如此纯粹,才没有立刻杀了她。
说不恨是假的,只是每想到盼着她死在那里的是同为正道、甚至是同一宗门之人,眸色便有些黯淡。
不是伤感的时候。魏子霜重新戴好玉佩。
她记仇,只是羽翼未丰。
望了望天,红雾渐渐散去,她知道马上是魔域罕见的晴天。
魔域的晴空少,而且短,往往之后紧跟着狂沙与风暴。
回头看了眼缩在船舱里的许之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魏子霜垂了眼帘,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等到红雾散去之时,已经残阳铺水,暮鸟归飞了。
船尾的渔夫带上了斗笠,胳膊撑在船桨上,姑且休息。水路漫长,哪怕接下来天气不错,都要行个十多天,所以并不着急。
魏子霜依旧屈膝盘坐船头,像一尊古像,只有风吹拂过她的发梢时,才能隐隐看出那平淡如水的神情下藏着丝毫不外显的少年气。
许之遥醒来就看见了这一幕,不觉有些痴了。
她就是觉得魏子霜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谁还没有爱美之心,难得来这世界一遭,就算只是为了一睹芳颜,也算不上太亏。
但也只是看一看罢了。
许之遥还是打心底有些敬她怕她,却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船舱里睡得不舒服,醒来浑身很疼,不过疼得多了,也不太在意了。
魏子霜侧目,见许之遥坐到了她旁边,没有什么表示,仍旧收回视线,抱着剑望着江水尽头。
许之遥也并无话可说,只是顺势望去,太阳却刚好沉了下去。
“啊。”她觉得有点可惜,要是早点醒就好了。
好多天没见着太阳,越想越懊恼。
“本来也没什么好看的。”魏子霜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许之遥恍惚间有种她在安慰自己的错觉。
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点,她便借着这个话头问道:“清仪山离这多远?”
“乘舟半月——或许更久,”魏子霜望了望天,风平浪静,但在魔域是不能预料到一个时辰后是晴是雨的,“出了魔域后,只需一日多,就足够了。”
一日自然是按御剑的速度算的。
不御剑,还得再加一月。
“这么远。”许之遥忍不住感慨。
其实也未必多远,只是在自己那个世界,交通还算发达,夸张点说,就算从南极飞到北极,也用不到半个月。
“清仪山是什么样的地方?”她想问的其实是魏子霜经历了什么。
若是按剧情,许之遥知道她在清仪山的磨难不比别处少,甚至大部分的苦都是在那儿遭的。
魏家灭门之后,魏子霜为了复仇踏入清仪山,却毫无道理地备受欺辱。好不容易锋芒毕露拜宗主为师后,不久又被诬陷和魔教有沾染,功力尽废,逐出师门,从此连最后的归处也被剥夺了。
可她此刻并不是想戳魏子霜的痛处,只是不知为何,抱着一丝侥幸,盼着也许剧情哪里又出现了什么偏差,魏子霜或许没受过什么罪。
当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许之遥还是敏锐地从那张冷淡却好看的脸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不好说那是怎样的情绪,像是失落,或者失望,或者干脆是厌烦,总之绝不是爱或喜欢。
魏子霜抿唇不答,神色却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我、我也不是太想知道……”许之遥觉得自己好笨,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要不要道个歉比较好?
“你随我去清仪山,可以在外门暂谋生处,总比没去处好。”魏子霜以为她是误会了清仪山是个很不好的地方,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
见她没有生气,许之遥这才放松了一点。
其实她并不是很担心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未来。
虽然身份不好,还有经脉俱碎的负增益在身上,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小角色,不属于这个人人都自有其天命的世界,她没有非走不可的剧情,所以也不相信自己能惨到哪去。
太阳虽然沉下去了,一弯弧度漂亮的银月却升了起来。
在有太阳的白日和有朗月的夜晚,都很难看到繁星,残月天却是观星的好天。
许之遥这才注意到红雾不知何时散去了,感觉呼吸也畅快了不少,仰头观天,仔细辩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里的星空与自己世界的不同,连星座也认不出来。
没有牵牛织女,没有太白北斗。
愣了片刻,心中酸涩涩地有些怅。
她忽然意识到所有的浪漫故事和夜晚的心灵寄托都留在了原来的世界,她却一人孤身,什么也没有带,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这儿只有陌生的星星,还有陌生的神话和传说——不仅没听过,也不会与她有什么相干。
风一吹,帆扬起来了,船加快了不少,许之遥却感到有点冷。
因为身体不好,她从小到大,都没离家这么远过。此刻开始迫切地想家。
一只手却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她猝然回神。
魏子霜轻拧眉梢,原以为她是睡迷糊了,见她回过神,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好不是发烧。
许之遥感到额头上凉凉的,抬手去摸,魏子霜却先把手收了回来,害她摸了个空。
真不亲近人!
她幽怨地瞄了一眼魏子霜,却暗想着要是这个人能稍微安慰下自己,说不定就不那么难过了。
魏子霜仿佛没看见她的眼神似的,或者说看见了也会视若无睹,只是把剑放在身侧,手指划过了储物戒。
这储物戒还是从忘忧镇现买的,原先的那个早就在陷入万魔窟时被同门夺去了,好在银票是贴身放在衣物里的,没被发现,否则早就寸步难行。
取了一件外衣,递到了许之遥怀里,不等她反应,又把干粮和水也塞了过去。
许之遥愣了愣,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哪里还想怨什么,想说什么,却措不好词,傻傻地望了她许久。
魏子霜只是重新拿起剑,一言不发。
这个表面冷冷的美人好像心肠不是冷的——她早就知道!
许之遥这样想着,心情终于又好起来,难吃的干粮都变得有一丝甜了。
她忍不住侧目,虽然有星星的微光照着,也只能分辨出魏子霜的五官轮廓。尽管如此,只是这样看着,她便能忆起任何人都能初见时就刻在心里的容颜。
于是忽然莫名觉得陌生的星空也没什么不好。
许是被盯着看了太久,魏子霜有些不自在,侧过脸,眉头疑惑地蹙了起来。
许之遥也不躲,桃花眼一弯,笑得很暖。
魏子霜怔了一下,很快定神,收回视线,转过头。
已经稍微了解了她性子的许之遥自然不会多纠缠,只是披上外衣,闲适地倚在了船头,看起天上的星星。
这身子重伤未愈,易疲惫,又总渴睡,明明下午睡了很久,她也还是熬不了夜,看着看着就有些迷糊了。
朦朦胧胧之间,看到魏子霜静坐在那儿,又恍惚觉得船夫靠了岸,想来是要休息一会儿。
反正时间还很长。
许之遥心中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任由睡意涌上来,慢慢把身体浸润在黑夜之中。
次日是在雨声中醒来的。
天青青的,总比红色的好看,船夫戴着斗笠撑船,这点雨还算不了什么,但也需小心观察,魔域的天变的快,雨下得急了是决不能再走的。
魏子霜坐在船舱口,透过帘子,望着雨打江面,不知在想什么。
好在只是魔域的边界,天气并不总是很差,间或停了一两天,很快又能重新启航。
饶是如此,等舟穿过最后一个峡口,慢悠悠地停在岸边时,距离出发的那天,也已经过去了二十天了。
许之遥有伤在身,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觉,风景重复,看得生闷,总盯着魏子霜也不太礼貌。
可当她揉着眼走出船舱时,天地已经大为不同了。
春风十里,万物乍生,燕语莺喃,雨酥烟淡。
河边延出一条长长的阳关道,两岸垂柳依依,芳草茸茸,端的是一副春光好颜色。
山如屏障般隔开两边风景,那边崇山凄寂,寸草难生。这边水波滟滟,细雨和风。
老实摇了一路船的船夫也高兴起来,这时放开嗓子唱了两句渔歌,撑船远去了,把正看出神的许之遥吓了一跳。
魏子霜走到了她身边。
“原来现在是春天啊。”许之遥忍不住感慨。
“嗯。”魏子霜应了一声,眼睛也扫过岸边风景,仿佛与魔域隔的不是一座山,而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
“我们怎么去清仪山?”许之遥四处望望,并没有看见什么山。
附近应该有人烟,但不会是宗门。
魏子霜暂且没回话,运转了一轮内气,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意念一动,手中那把剑仿佛是通灵了一般,自行飞出剑鞘,浮在二人面前。
“御剑。”魏子霜平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