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向说话的那人看去。
那是个一脸凶神恶煞的老人,拄着一根老旧的拐杖,背驼得几乎弯成了90?,但她却仍能中气十足地拿拐杖敲打着地面,厉声教训那两个不听劝告的年轻人:“还不赶紧从那离开!”
“老八婆你谁啊?”吴城不满地喊了一声,呲牙咧嘴地瞪着老人。
“说话别这么冲嘛,我外婆也是为了你们好。”
婉转空灵的声音响起,鹅黄色短裙的少女先前落后了老人几步,此时徐徐靠近,像是一束照进人心头的暖阳,然而女孩目光锐利,亦如烈阳般不可直视,仅仅一个抬眸间,就将气势汹汹的吴城压了下去。
“这隧道以前出过事,废弃很久了,里面早就成了鼠类和虫蛇的洞窟,你们这样冒冒然进去,很容易被毒蛇咬伤的。”少女不徐不疾地解释道。
一听到蛇和老鼠,田安和宋敏敏后怕地对视一眼,讪讪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可刘宙却不给她这个面子,不屑地说道:“垃圾,要你多事?”
“我只是好心提醒而已,这里面的危险程度外人不清楚,但是……”女孩目光悠长,轻飘飘地落到叶笃光身上,说,“作为亲历者的话,小叶哥哥,你应该很清楚吧?”
霎时间,目光集中在叶笃光身上,行踪和人际关系几乎透明的学长,是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独特的女孩子的,而且,居然还没人知道?
可叶笃光也是一脸茫然,他疑惑地问道:“你是?”
“这是我的孙女,沈绛,以前你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的,只不过还没过几年我女儿他们家搬去了首都,之后沈绛就没回来过了。”老人解释道。
没回来过?既然如此,沈绛是怎么一眼认出他的?叶笃光有些疑惑,他虽说颇受面前的老人的照顾,却并不觉得自己有被介绍给千里之外条件优渥的女孩面前的可能。
况且……喊他小叶哥哥?这个称呼对于多年不见的童年玩伴,是不是显得太亲切了些?这女孩看上去,可不像那般热衷于套近乎的人。
可老人从小对他多有照顾,叶笃光不想因自己无根据的推测拂了老人的面子,于是主动伸手道:“好久不见,沈……绛小姐。”
叶笃光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称呼,不禁有点卡壳,局促的模样看得沈绛不禁莞尔,叶笃光却看着这副笑颜一怔,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有个哥哥?”
“我记得,他叫沈赤。”叶笃光眼睛亮了起来,紧跟着补充道。
可沈绛面露疑惑,否认道:“沈赤?那是谁?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哥哥。”
老人也在一旁肯定道:“沈绛是我唯一的孙女,小叶,你是不是记错了,还是说……老毛病又犯了?”
说到最后,老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叶笃光一眼,脸上似乎还有几分惊惧。
“……”
叶笃光神色微僵,他看见老人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起了以前。
那些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灾难,不光影响了叶笃光自己,对生活在二十五里屯的村民来说,也是笼罩在头顶上的,永远无法消散的阴影。叶笃光若想自己能被二十五里屯的村民们接受,就不能表露出一丝“异常”。
于是叶笃光习以为常地改口:“那应该是我记错了,不好意思啊曹阿婆,估计是以前哪位同学的名字和沈绛比较像,所以弄混了吧。”
“原来如此。”沈绛视线转动,善解人意地顺着叶笃光的话继续说道,“所以这几位,就是你之前说要来二十五里屯玩的同学吗?”
叶笃光点了点头,将几人大致介绍了一番后,还没等说到石期的名字,沈绛就笑意盈盈地看向他,说:“但这位先生,应该不是吧?”
虽说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沈绛心里仿佛早就知道了结果,她目光炯炯地看着石期,像是露出了几分讥讽。
叶笃光视线在这二人身上划过,却没多言,只是简短地介绍道:“他是我同学的朋友,石期。”
“趁着假期出门转转,麻烦照顾了。”石期这时站定在叶笃光身边,气定神闲地说道。
“这样啊。”沈绛将尾音拖得千回百转,最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者都是客,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聊吧。”
曹阿婆的屋子在村里简直鹤立鸡群,稀稀拉拉的几幢土黄色瓦屋之间,纯白的水泥房伫立其中,颇有一种过去与未来的分裂感。
尤其进门以后,吴城更是忍不住惊呼道:“卧槽,这里居然有WIFI!”
进入二十五里屯以后,手机的信号断断续续的,发个消息都能卡三分钟,此时有个免密码的WIFI,网速看上去还不错的样子,顿时让这些手机重度依赖的大学生们喜出望外。
叶笃光家里条件不行,因此老早就说过他们得借助在村长家,不过直到跟着曹阿婆回来后,刘宙等人才知道,二十五里屯村长就是眼前的老人,而除了他们和沈绛外,沈绛的表弟黎挚也一起来了。
少年人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去,来这么多人!”
“怎么这么没礼貌!”曹阿婆瞪了一眼黎挚,“还不快来招呼客人?”
黎挚表情郁闷,却也只能规规矩矩地说道:“哥哥姐姐们好。”
“……”
几个大学生看着这一幕,表情不自然地凝固了一瞬,显然是想起了一些被长辈支配的恐惧,最后还是石期神情淡定,冲人招了招手:“你好你好。”
黎挚一愣:“诶?你是……”
沈绛不动声色地打断道:“他也是这次的客人,石期。”
“初次见面。”石期顿时笑了出来。
“啊?呃,初次见面?”黎挚却不会隐藏情绪,他呆愣愣地看着两位大人,满脸的疑惑肉眼可见。
“傻愣着的干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机,还不快去给客人倒茶?”曹阿婆看着黎挚那还在放大招动画的屏幕,没好气地吼道。
“就去就去。”黎挚连忙将手机一藏,转身时动作却又顿住,“热水壶在哪?”
“还是我去吧。”叶笃光及时递出台阶,说,“黎挚很少回来可能不太熟悉,况且都这个点了,也该准备晚餐了。”
“嗯?”田安一怔,忙不迭地确认道,“叶学长这是要下厨吗?”
“在这里一般都是我来弄的。”叶笃光简单地解释说。
闻言,田安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她本来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结果到二十五里屯的第一个晚上就能品尝到叶笃光的手艺,这要是拍个照发个朋友圈,还不引来其他姐妹羡慕嫉妒的鬼哭狼嚎?
可就在田安满心期待中,她像是听到旁边石期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田安下意识问道。
“没什么。”石期看着叶笃光的背影,露出一副啧啧称奇的表情,说,“只是感慨某个人跟个神仙一样,都不需要休息的。”
“哈?”
田安更加茫然,但很快,她就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叶学长是什么神仙厨艺,这也太棒了吧!”
点了一学期外卖的刘宙和吴城,筷子更是没停下来过,可他俩越吃越气,忍不住睁眼瞪着叶笃光,抱怨道:“你有这手艺干嘛不早说?知不知道学校附近的东西我们都快吃吐了啊?”
“我也得有时间待在宿舍才行。”叶笃光将青菜汤端上桌,平静地回答道。
叶笃光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挣取学费生活费上了,基本上是卡着熄灯的点回宿舍的,那时候再搞什么做饭炒菜,几乎只有被宿管阿姨痛骂没收的份。
可理是这个理,刘宙和吴城还是气不过地哼哼了几声,抒发一下自己现在才发现饭票存在的苦闷。
田安不禁白了两人一眼,看向叶笃光时声音都变甜了些:“叶学长辛苦了,你今天也一直忙到现在,得要好好……嗯?你的胸口怎么好像在往外渗血啊!”
叶笃光一愣,不禁低头瞥了一眼,兴许是在爬山涉水后,胸口上那道还没愈合的伤口终于不堪重负,撕裂开来。他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襟,将衣服与伤口隔开,以免再被人发现端倪。
“应该是刚才炒菜时不小心弄上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叶笃光跟个没事人样地解释说。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即使叶笃光强撑着,那惨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他身体不适的事实。
宋敏敏也不禁面露关切,正打算开口时,曹阿婆却突然重重地将碗一放:“小叶,你跟我过来!”
这声音来得突兀,餐桌上顿时安静下来,可曹阿婆也不管这些年轻人的表情,拄着拐杖便离了席。叶笃光无奈,只好冲其他人道了声歉,起身跟了过去。
“咳……外婆年纪大了,性子也越来越古怪,你们就别管她了,先吃饭吧。”最后还是沈绛打了打圆场,可她的视线,也在追着叶笃光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叶笃光随着老人上了二楼,曹阿婆佝偻着脊背,从客房的衣柜里翻出一个陈旧的木箱子,将之递给了叶笃光:“这是你之前留下的东西,快看看还能不能用。”
“曹阿婆,我……”
“让你用你就用!”
叶笃光乖乖闭嘴,他将箱子打开,一些拆封过的纱布、外伤药出现在叶笃光面前,绿黄色的粘稠物粘在膏药口上,散发着一股提神醒脑般的恶臭。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曹阿婆皱着眉将那过期的膏药丢掉,拄着拐杖就打算再去翻一翻那柜子。
叶笃光连忙阻止:“不用麻烦了曹阿婆,我自己带了药回来,就在背包里。”
曹阿婆动作顿时僵住,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又惊又怒地拿拐杖点着地板,说:“你!小叶!你还说你没犯病!”
“真的不是因为那原因……”叶笃光摆出无奈的表情,脑子疯狂转动,很快将借口编了出来:“只不过是去医院时刚好遇见闹事的,不小心被误伤到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没事去医院做什么?”曹阿婆还是满脸不信。
“您忘了吗?我大学学的医,这不马上要实习了,所以去医院交点资料而已。”
“真的?”
叶笃光连忙点头。
“那你带着那几个年轻人,跑去隧道做什么?”曹阿婆却不依不饶地问道。
叶笃光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说,“这不是反正要从那路过嘛……而且您也是知道的,城里人胆子都比较大,不信那些的,以前不也有人组团来村子里旅游么?”
“哼。”听到这话,曹阿婆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不禁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那落在叶笃光身上审视般的视线,也算是收了回去。
叶笃光顿时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糊弄过去了。
“小叶啊……”
可就在这时,曹阿婆突然叹了一声,声音幽幽的没有半点力气,听上去颇有哀求之意:“村里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可禁不住半点折腾,就因为当年的事,村西头家的那四爷,到现在可还疯着呢。”
“……”
叶笃光喉头滚动,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却又虚脱般地松开。
叶笃光最终点了点头,无奈、却又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我知道,我不会再重蹈覆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