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茫茫,落花凋残,时羽抱肩躲藏在一片宽大的芭蕉叶下。
她修为不高,视力一般,胆子还很小,没有月亮,这样的夜通常不会离开自己的小院。
现在柳不眠将她丢在水里,夺走了她的衣裳,却不知去了何处。
长发湿贴在细弱的颈,余下垂荡水中,虚掩了心口起伏的雪景,时羽连唤“师姐”,无人应答。
雨小了些,雷电也隐去,四下一点光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时羽不敢轻举妄动,至少水里是暖和的。
于是她开始哭。
“师姐你在哪里,不要丢下我不管,你埋怨我不辞而别,我知道,可你至少该听我辩解一二,我不想离开你的……”
流不出眼泪,有什么要紧,这里到处都是水,撩一把在脸上就能假装是泪,懊悔、伤痛,都是可以演出来的。
“师姐你在吗?你身上还有伤呢,让我为我包扎伤口吧,你在岸上还是水里呢,在岸上最好了,伤口是不能碰水的……师姐,我好担心你啊。”
修道之人,夜间视物无碍,墨般浓稠深沉的黑,不耽误柳不眠看清她。
这师妹装样也不知道装像点,一面嘤嘤假哭,一面贼眉鼠眼东瞧西看,姿态极其猥琐。
实在好奇,柳不眠开口道:“你自己看不见,是不是就以为旁人也什么都看不见。”
时羽一愣,止了哭,循声望去。
她还在水里,没走远!
糟糕,有点尴尬。
“师姐师姐——”时羽急忙朝前游,水中伸出手四处摸寻。
抓住一片漂浮的衣角,时羽连拽了几下,触及滚烫的肌肤,紧紧握住她手腕,“师姐别丢我一个人在这里。”
柳不眠沉声,“你刚才还骂我,让我滚远些。”
骂她什么来着?哦,大傻逼。
她听不太懂,却也知道不是啥好话,一生气就游开了。
时羽想笑,极力忍住,“人家吓坏了嘛,出言不逊也是情有可原。”
柳不眠体温很高,身上很烫,比燋石暖热的灵泉水要烫得多,时羽偎在她身边,摸到她肩上的伤,“师姐,我们上岸吧。”
“你答应过,会泡泉等我。”柳不眠是个轴的,说来说去,还是恼她失约。
时羽也不着急辩解,一步步来,道:“那师姐丢我在灵泉,也算惩罚了,是吧?我身体好弱的,好难受……”
她手扶额,“哎呀头晕晕。”
柳不眠才不会轻易上当,“内外门之间,相隔了四五个山头,你跑的时候怎么不晕?”
“那你接着罚我吧。”
时羽干脆破罐破摔,“你直说,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柳不眠也讲不清。
蚩狼在左肩留下的伤口,并非寻常犬兽可比,孽力如银针绵绵不断刺痛筋脉,她急需医治,但在此之前,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是什么事情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她却糊里糊涂,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只得僵持着。
正是牵缠纠结时,面前的女子拉着她手腕,将她掌心覆在脸颊,“你喜欢我呀。”
喜欢吗?柳不眠从来没什么物欲,却知道很多别人的喜好。
师尊喜欢研究傀儡,收集各种各样的珍宝;荆师叔醉心丹术,痴迷医理,常找借口让她去采药;闹闹哄哄简单一些,有零食奖赏就万分满足。
小羽毛呢……
柳不眠起先以为她喜欢钱,可她离去时,却一颗灵石也没带走。
“师尊也说,我喜欢你。”柳不眠怔怔望向身边人。
“你喜欢我,怎么还忍心欺负我。”时羽环住她的腰。
小风萧萧,疏雨零零。
安静几息,柳不眠恍然道:“或许,我就是喜欢欺负你。”
在床上欺负,在水里欺负,看她红着脸求饶,被剥得七零八落……
时羽目瞪口呆。
柳不眠睨着她,神情阴郁。
黑暗中片刻对视,时羽察觉到不妙,转身想跑,被擒住手腕拽回来。
后背一凉,时羽被推压在水池边,随即密集的、凌乱的吻沿腮畔滑至颈侧,如蜡滴,烫得她连连发抖。
她半截露出水面,感觉到凉,那双手又热得要命,走到哪里,哪里就腾起小片的火焰。
好烫好烫,柳不眠怎么这么烫。
她惊惶推拒,腕子软绵绵打不出什么力道,这感觉其实并不坏,可她怎么能、怎么能这般轻易妥协。
又羞又恼,她挣扎得厉害,那手揉来心尖,还是忍不住地浑身发颤,绷直了脚背。
雨中响起细碎的“叮咛”声,被遗失在小院的长刀铿铿飞来,锵然嵌入土地,刀身颤动,急促嗡鸣。
时羽分神抬眼望,“师姐,你的……”
“刀”字还没说出口,她唇被封。
不得章法,柳不眠只是将她翻来覆去地亲、揉,无头苍蝇似到处乱撞。
“别——”时羽几次望向身侧的长刀,惭怍难当。
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那刀似乎有灵,她还做不到完全无所顾忌。
铃环嗡震不休,到底是起了点作用,柳不眠稍稍清醒,抬头望向怀中人,
痛苦地拧眉,两眼已熬得通红。
她好急、好乱,却不知该如何将满心困顿雾释冰融,怀中人的柔软和迁就,甚至是暗暗的愉悦,都是火上浇油。
“碍事。”她抬手将刀挥远。
铃环余音阵阵,万分委屈。
这番纠缠,也勉强算作惩罚了,时羽终于上岸,也不要柳不眠还她衣裳,墟鼎中重新翻了一套穿上。
柳不眠当然不许她走,她也不走,想起水中的燋石,回头看,见柳不眠手腕一翻,已收入墟鼎。
“嘿——”时羽尬笑,提裙小步往前,“我们回住处去,我为师姐包扎。”
雨停了,穿庭过院,檐下滴沥滴沥,华灯下,庭中草木熠熠闪耀。
时雨几次回头,见柳不眠负手而行,不疾不徐,惯常的泠然清逸,眉间愁绪不散,一点也不像会在水里干下流事的。
进了房门,时雨惦记着枕头底下那二十枚臻品灵石,快步行至榻边,抬手一掀,见那锦袋还好端端搁在原处,顿时欣喜。
来不及回头看,她立即伸手去拿,耳畔碎发轻扬,一道疾风来,她手腕被桎。
时羽抬头,满脸谄笑,“师姐。”
“你果然是喜欢钱。”柳不眠这次确信。
“天下谁人不爱财呢?”时羽挣了挣,没挣开。
柳不眠抓了灵石袋子,“我给过,是你不要。”
“我哪有不要!”
时羽急了,“我只是暂时放在这里,我还要回来的。”
“你不想回来。”柳不眠盯着她,“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在屋里睡大觉,你早把我忘了个干净。”
“我离开,是想去外门看看我的灵田,看完回来,禁制却不放我进。”
时羽横臂指,“不信师姐随我去山脚,若我独自一人,禁制是否阻拦。”
“好。”
柳不眠拽着她出门,揽住她腰肢,雨燕般轻灵无声,几个起落就到了山脚。
时羽眼神不好,柳不眠还专门从墟鼎里翻出一盏金鱼灯挂在树梢,用来照明。
那灯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通体晶莹,流光溢彩,暗夜中当真如一尾栩栩如生的灵鱼。
她宝贝还真不少,时羽腹诽,朝前一指,“就是那棵桃树,以树为界,我左绕右绕,就是进不去。”
柳不眠点点头,游纱岭布有聚灵法阵,可防灵气外溢,也防人擅闯,山脚这样的桃树还有七棵,每一棵都是阵眼。
她原地站着不动,等时羽亲自实践给她看。
时羽提裙朝前走,来到桃树下,铆足了劲儿朝前一撞,却没有遭遇意料之内的阻隔,她脚下几个趔趄,连冲了好几步才堪堪扶着树站稳。
“欸?”时羽诧异回眸,“怎会如此。”
柳不眠冷下脸。
“混账啊!”时羽气得跳脚,“这个禁制一定有问题,我当时真的试过好多次。”
她围着树左转右转,多次进出结界,俱是畅通无阻,眼珠一转,咬紧了小牙,“是你在故意整我吧,你把禁制开启了,或是用了别的什么办法,让禁制又认得我。”
这个禁制时灵时不灵,要么就是坏掉了!
柳不眠愤然甩袖,“谎话连篇,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
时羽指着自己鼻子尖,真是要气死,“是谁跑我家,抱着我就是一通乱啃,犹嫌不足,还扔我灵泉,脱光了上下其手。”
“那又如何?”柳不眠站得笔直,“你言而无信,那是对你的惩罚。”
那又如何?真是岂有此理!
“你给钱。”时羽跳到她面前,朝她摊开个素白的巴掌,“你亲了我两次,还摸遍我全身,我也不要你多的,三枚臻品就好了。”
“哈哈——”
柳不眠笑,“你现在知道要钱了。”
“给钱!”时羽震声,理直气壮,“之前你说过的,亲一次就给我一枚,还说二十枚够亲二十次的。”
“我不给。”柳不眠扬手取了金鱼灯,闲步往山上走。
时羽抓了她的大袖子攥在手里,“你答应我的。”
“可你不值。”柳不眠回头。
时羽惊讶地瞪圆眼睛,“你说什么?”
她找死吧!
“我早些时候确实说过,用灵石交换与你亲近的机会,但也是你说的,你不值。”
柳不眠慢慢悠悠,学她当时语气:“我哪儿值啊,我不配——”
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韩非子·解老》
是的,文名改了,因为编辑说“杀”字不可以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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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