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灵山的鸟与兽从来都端得是一副喧闹模样,仿佛要把山掀翻,仿佛要将人的耳朵吼聋。晏今欢蹙眉,睫毛轻颤,半晌,才从如泥潭般繁冗悠长的梦中醒来。
喉间干涩难挡,晏今欢舔了舔唇,伸手便向床边那道依稀存在的模糊人影要水。
床边那人似乎早有预料,还不等她开口,便将盛着清水的茶杯递到了她的手中。
闭着眼一饮而尽,随后喟然一叹,彻地睁开了双眸。
栖灵的日光一如往昔地刺眼,与那依然狂叫的鸟与兽一样叫人讨厌。
晏今欢指尖捏了捏茶杯,暗自消化着心中的坏情绪。
师姐最终还是没把她带去须弥山吗?
那再相见,会在什么时候呢?
不知她的伤好些了吗?
在须弥山住着的日子,生过来看望我的念头吗?
心中越想越失落,甚至带了些没来由的恼怒。
指尖又是一紧,下一刻,晏今欢便将手中的茶杯恶狠狠地甩了出去!
心中终于舒畅了一些,可半晌过去,她却没有听见茶杯落地的声音。
“叶师姐,您好点了吗?”
兀地响起在耳畔的,是一道带着激动的敬畏之语。
唉,忘了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呢。
晏今欢恍若初醒地揉了揉眉心,勉强压下了心底的情绪,随后心平气和地看向了床边的那道身影。
这一看,她不禁吓了一跳。床边这位手中拿着茶杯,身着栖灵山弟子服,端得一副冠玉面貌,眉目清澈的小弟子,不正是商清衍的那位小徒弟,在林子里叫嚣着要让自己消失的晏疏桐吗?
瞧她此刻这副礼貌温顺的模样,倒很难将她与林间那副扭曲的样子联系起来,晏今欢不禁诧异挑眉。
“叶师姐,您昏迷的这段日子,我听闻了您在魔兽森林勇斗鬼域魔军的壮举,心中实在倾佩。”说着,晏疏桐还上前握住晏今欢的手,眉目激动道:“你与那叛宗小人晏今欢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根本不配和您比!”
“只有叶师姐您这种人才应该被大家每日称颂记挂,而晏今欢那种小人的名字,根本不配出现在我凌墟宗!”晏疏桐越说越激动,甚至凑到了晏今欢的跟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呵呵。”晏今欢被这目光烫到了,尴尬一笑,随即将手从晏疏桐的怀中抽出来,又将她轻轻推回床边的凳子上,回道:“谢谢你啊。”一觉醒过来又是夸我又是骂我的。
被晏疏桐吵得脑袋疼,扶着缠满白布的腰下了床,行至桌前,坐下,才舒服了点。
身后那小孩依然目光灼热,似要将她的背烫出个洞来。晏今欢眨了眨眼睛,装作不知,心中,却不免寻思了起来。
那小孩,话里话外都是恨极了自己的。
可自己刚刚趁她说话时细细瞧她,却发现,她在提起自己的名字时,眼里有生气,有恼怒,甚至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自卑,但,就是没有狠毒与算计。
所以,这份莫名其妙的恨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今欢转身,刚想细问,却被窗外突如其来的一声惊惶之语吓得一哆嗦。
“傲雪!?洛、洛初霁带着她的傲雪来了!她难道要以一人之力挑战我们栖灵一山吗!?”
傲雪?!
兀地听闻这个熟悉的,一旦出现,便必然会与那人联系在一起的称呼,晏今欢的脑子还没作出反应,心,却已雀跃到了极点。顾不上腹部之痛,她踉跄地冲到窗边,急急向下瞧去。
只见栖灵山门前,地势平坦处,一道出尘身影长身玉立,手中还握着一柄剑鞘通体雪白的宝剑。
那柄宝剑,正是师姐的佩剑傲雪。
今日的师姐一如往昔,雅着须弥淡蓝衣衫,微风起,衣角荡,那人立于原地,岿然不动,由着清风嬉戏她的衣摆。虽有一抹白纱覆着双眸,却依然从容不迫,迎风静对栖灵众人。
晏今欢只是瞧着,胸腔中的心脏便又开始乱跳,甚至,不免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待。
师姐,是为我而来吗?
“唤商清衍来与我说话。”
那人开口,一如往昔地泠然悦耳,晏今欢听着,不免勾唇,方才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在栖灵的坏情绪一扫而光。
只是看着那人,她的心便难免荡漾。
“洛初霁不在她的须弥山待着,来栖灵山干嘛?”晏疏桐也听见了下面的动静,踱步至晏今欢的身旁。
眼睛根本没空顾看晏疏桐,耳朵,却灌入了她嫌弃排斥的声音。
想到之前晏疏桐因为说了自己两句,便被师姐修理至昏迷的事情,她眉梢微扬,硬是将黏在师姐身上的目光分出来一缕,瞧向了晏疏桐。
见她眼中果然只有排斥,没有怨怼之后,晏今欢便释然一笑。师姐那般教训她,却仍不放在心间,果然是个内心澄澈的孩子,只是不知为何对我有些偏见罢了。
虽然有意开导晏疏桐,但无奈此刻师姐便在下方,晏今欢实在舍不得将注意力抽回。于是便先将晏疏桐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专心看向师姐。
“洛、洛初霁!你、你要干、干嘛?!”
栖灵山人群中,有人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晏今欢诧异瞧去,这才发现栖灵众人早已挤作一团,皆忌惮地看着师姐手中的傲雪。
如梦初醒般璀然一笑,晏今欢才惊觉下方的场面有些诡异。
按理来说,凌墟宗三山各自为政,互不干扰。各山弟子间往来行走多是常事,无人在意。
可一旦,往来行走的弟子带上了佩剑,那含义便大不相同了。
凌墟宗规矩,若想挑战别山之人,只需持剑入山门,被挑战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
因着这个规矩,自己在须弥山修行时,无奈被谢家那二位不服输的小姐纠缠了好多岁月。
所以怪不得栖灵山众人见了握剑而来的洛初霁如此惊惧,只因她虽是提剑上山,却并不指明要挑战谁,也就怨不得栖灵众人以为她要挑战全山了。
晏今欢入宗凌墟已有好些时日,栖灵山又来不少新人,在听说了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之后,自信上前,看着洛初霁,冷笑:“山中出了那样的叛徒,还敢来我们栖灵山丢人现眼?!还不快快——”
本是欢愉的心情,却在听见那名弟子的讽刺之语之后,晏今欢的面色陡然一沉。手在背后摸索着,寻找背后的那柄剑,却兀地扑了个空。
这才想起来自己已被伤到皮都脱了一层,背后除了白布就是白布了。
再次怅然地望下去,却见场中局势陡然变化。
畏缩得比弟子们还要离谱的长老堆里,疾步走出来一位面色惶恐又愤怒的长老,他抬起巴掌,毫不留情地盖在了那位出言不逊的弟子脑袋上,直拍的他头晕目眩。
随后不管那名弟子如何申辩,那名长老只是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拖到了人群最末尾。
“师父!我为我们栖灵山说话有错吗!?”弟子似有不服之意。
那长老闻言,将声音压到最低,拉过弟子来,眸色忌惮地悄声说道:“你喜好听信传闻,单知道须弥山一前有个大变态带着一位小变态,修为俱惊人。却不知道,这须弥山中,实际还还藏了个比变态还要变态的弟子,这洛初霁,咱们万万惹不得……”
弟子听闻,眸色亦惧。
晏今欢自然听不见他们的低语,便将注意力收了回来,转向看向了栖灵山的其他人。
这一看不得了,她竟然发现,栖灵山的众位长老们,以及栖灵山中已经闯进内门的一些弟子们,看向师姐的眼神,均是又敬畏又惊惧。
这发现实在是实在有趣,晏今欢不禁眉梢微挑,起了兴致。果然,师姐身上还发生过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神医大人来了!神医大人来了!”
倏然,又是一道盖过众人的声音响起,晏今欢挑眉瞧去,只见商清衍迤迤然走来,气质淡雅若青莲,颇有一山山主的风范。
她径直来到洛初霁跟前,丝毫不惧她手中的傲雪,浅笑一声,道:“洛师姐今日来我栖灵山,又是为何?”
晏今欢摩挲掌心,有些期待。
“算了算日子,她该醒来了。”洛初霁指尖紧了紧,又道:“所以我来,讨人。”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啊?洛初霁竟然是来讨人的?还好不是来挑战的,吓死了!”
“谁啊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栖灵山有谁和洛初霁走得那般近了?”
栖灵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显然没料到洛初霁持剑而入栖灵山竟是为了讨要一个人。
而在二楼窗口处,原本静观不语的晏今欢在听罢洛初霁所说之语后,呼吸一紧,眸色微动。她以手撑着墙壁,好半晌,才让心头悸动平息下去。
师姐所来,竟真是为我?
嘴角的笑根本藏不住,晏今欢唤晏疏桐为她寻来衣裳,也不管腹部的伤口,急忙就往身上穿。
索性那伤口还算听话,没有迸裂,不过虽然离窗户那边有些远了,却还是听见商清衍开口了。
“她醒来与否,与你有甚关系?别忘了,她依然是我们栖灵山的弟子。”商清衍面色不善,语气更不善。
自上次晏今欢在斩魔之时唤出了她的名字,她的心底便燃起了一丝无名的希望,此刻又怎么舍得把她拱手让人。
一些长老也在此刻听出了一些端倪,猜到了洛初霁所说之人是叶轻绪,面色犹豫着上前,施礼道:“我等亦知上次叶轻绪在魔兽森林立了大功,若初霁你是为了与她交谈,我等自是欢迎。可你若是为了抢人,那便恕我们不能答应了。”
听说过叶轻绪的事迹之后,栖灵山众位长老一时也舍不得放走这个香饽饽了。所以他们忍着心底对洛初霁的忌惮,礼貌性争了几句。
静待众位长老说完,商清衍便又上前一步,低声补充道:“洛师姐,莫要忘了六年前,你我所见的画面。”
“从那时起,你便该知道,你,注定是输家,而我,注定是赢家。”商清衍的眼里闪烁着诡谲的笑,笑里,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听罢这最后一句,洛初霁终于不似之前那般平静,白纱下睫毛轻颤,指尖也是兀地一紧,半晌,再没言语。
系好腰带的晏今欢再次回到了窗边,急急向下瞧去,这一瞧,却又被吓了一跳。
她竟瞧见洛初霁薄唇紧抿,指尖泛白,俨然一副生气的模样?!
他们到底与师姐说了什么?竟惹得她生气至此?
一阵讶然过后,心尖便又陡然跃起一些怒火。晏今欢眉间一蹙,瞧向商清衍和众长老的目光多了几分不耐和厌烦。
自己记挂在心间,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人,哪里愿意叫他们惹成这样。
晏今欢眸色愈沉,转身就要往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便被一道身影拦住。
看向拦路的晏疏桐,她冷笑一声,了然道:“我说为何是你守在我的房间,原来是商清衍派过来监视我的。”
顾及着腹部的伤,晏今欢没在门口与晏疏桐纠缠,而是又回到了窗边,心怀希冀地望向洛初霁。
拜托了师姐,再坚持一下,我是真的想回须弥山了。
她再度向下瞧去,只见洛初霁依然不动,亦不语。等了许久,还是如此。
可就在晏今欢和栖灵众人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只听得噌的一声,下一秒,那人手中的傲雪骤然出鞘,剑芒划过,掀起一道盖世之华光。
那道光茫有些刺眼,晏今欢揉了揉眼睛,缓和过来之后再瞧去,只见那人提着傲雪,宛如一轮清冷的月,美得叫人沉醉。
如此宝剑配美人的妙景,在场众人,除了晏今欢外,却无一人敢大胆欣赏。
原因无他,只因洛初霁的那柄傲雪剑上,蕴含着任谁都无法忽略的凌然杀气。
“叶轻绪本就是我须弥山的弟子,若我非要带走,你们,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