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蕤搭着马车的马车侧窗,百无聊赖,听见声响抬眸望去,见晏今欢走了进来,怀中竟还抱着一人。
她哂笑一声,刚要打趣,却在看见晏今欢怀中之人的苍白脸色之时,眉梢一抖,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不过瞬息之后,又被她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洛初霁……这是怎么了?”她淡淡一问,好似并不关心。
“我亦不知,只是与我回须弥山那日的见她的情况,别无二致。”晏今欢如此解释着,眸光却没有离开怀中那道身影片刻。
只见那人眉间若有愁云般轻蹙着,口中亦呢喃不断,似乎又遇上了梦魇。晏今欢没闲着,如那次落入浴桶之中一般,将人在自己的怀中安置好。
垂在身侧的手,也在犹豫片刻后,握住了那人冰凉的双手。
入手的一瞬间,晏今欢只感觉像是握住了冰块一般,刺得她的手亦冷硬生疼。她咬了咬牙,没放开,将人捂热了一些,才看向沈从蕤:“从蕤,劳你为我唤一下商清衍,师姐几次出事,我想请教她一下。”
“好。”言罢,沈从蕤即可起身,走出马车。
晏今欢挑眉,心中微微诧异,看向那道消失的身影。
若是换作以前,见自己如此紧张洛初霁,沈从蕤不论如何都要揶揄几句,此刻,怎是出乎意料地安静与听话?
莫非师姐所说故人一事,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吗?
心中思绪又起,刚想细细回忆,眸,却忽地怔住,随后便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猛地低头看去,果然见腰部那处的衣衫果然已经散乱,一只芊芊素手竟探了上来。
虽然那手依然冷若冰快,手探进衣衫也不过是那人因脑袋混沌而生发的无意识之举。
可晏今欢此刻却是脑袋清明,双眸清澈。
她明明白白地知道,此刻与她肌肤相亲之人,正是她三年间昼夜藏于心间,思念从未停止的心悦之人。
脸在瞬间红透,脑子亦变得晕乎不转,半晌反应不过来。后来脑子里逐渐回来一些理智,呼吸,却又变得急促,胸膛里亦有咚咚咚乱作一团的心跳声。
“师姐……”
下意识唤了那人一声,然后凭着仅存的理智将那人的手抽了出来。
胡乱理好腰间凌乱的衣裳之后,晏今欢便闭上眼睛,开始调整急促的呼吸。
从前与商清衍她们一起去听戏文,那说书先生将相爱之情讲得那般黏腻、矫情。
晏今欢听完,掉了一身鸡皮疙瘩,直说自己此生不求道侣,只求一人逍遥自在,畅游人间。
可此刻,仅被师姐这样触碰了一下,心中所生发的复杂情感,竟比那说书先生讲的还要黏腻一些。
晏今欢淡笑一声,揉了揉眉心,不仅感慨自己以前的年少天真。
待脸上的燥热褪去,她心中思绪亦定,睁开双眸瞧向那人,却见那人的面色依然痛苦,便又想握住那人的手,为她渡去些热气。
可抬起的手还没靠近,却猛地被那双原本安静置于膝上的手擒住!
“疼!”
晏今欢轻呼出声,语气下意识地带上了三分不满。
可一双眸,却已反应奇快地跳入了惊讶与惶恐的情绪中,猛地朝肩膀处看去,只见原本在颈窝处汲取热量的脑袋,早已脱离。
一双薄唇,更是紧抿的态度。
纵使看不见那人的眼睛,晏今欢也知道,这是她已然醒过来的征兆。
“师姐,你听我解释。”
嘴比脑子反应的快,话脱口而出。
可洛初霁手的反应更快,手中灵力,已然汇聚成型。
“师师师姐!”
晏今欢瞪大双眸,下意识就要躲开,可洛初霁又岂会让她如愿,手中积蓄着足以炸毁整辆马车的灵力风暴!
“洛初霁怎么了?”
倏然,一道声音自帘外传来,打断了马车里发生的一切。
洛初霁在犹豫一瞬之后,捏掉了手中的灵力。
晏今欢骤然回神,看着走进来的商清衍,目光感激:“神医大人,快请进来。”
晏今欢小心翼翼地将洛初霁从怀里安放到车壁上之后,立马坐到了离洛初霁八丈远的地方,双手规矩放于双腿之上地,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商清衍见了,哼笑一声,没说话,坐到了洛初霁身旁,翻出她的手腕,闭眼为她把脉。
晏今欢在一旁,安静如鹌鹑,却还是感觉自己兀地被一道目光锁定。
她不用猜,也知道师姐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
这次的她,早没有了上次被心上人注视的喜悦感,有的,只是规规矩矩,祈祷师姐放她一马的紧张感。
口中想解释,却看商清衍正为师姐凝神把脉,不敢打扰。晏今欢便只能诚惶诚恐地,感受着来自师姐的审视。
说来奇怪,虽然师姐以纱蒙眼,可自己却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一道极有压迫感的视线,仿佛拿了一把小刀,将她从上到下凌迟了个遍。
心中愈发紧张,手下意识地攀上了腰间的玉带,摸索起来。
可在瞬息之后,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陡然消失,被商清衍握着手腕的那人,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白纱下覆着的那双三年来几乎从未动过的眼眸,亦是轻轻一颤。
规规矩矩的,再不敢看过去一眼的晏今欢自然没有注意到,只是以为师姐大人有大量,决定放她一马。
“洛初霁,你每日在须弥山到底是在做什么?怎地积了这般多的内伤?”
商清衍双眉紧蹙,眉间似乎环绕着阴云。作为医者,她最不待见的病人就是自己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病人。
她是真没料到,看着整日无所事事,窝在须弥山中从不外出的闲人洛初霁,体内竟藏有如此多的隐伤。
“什么?!内伤!?医仙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晏今双眼圆瞪,诧异之色几乎要跑到洛初霁和商清衍的脸上去。
与商清衍三年相伴,她的医术,自己自然不会怀疑。
可师姐那日在栖灵山展示出那般强大的实力之后,又怎么叫她相信她身体里面藏有诸多内伤。
心口一滞,想到上次自己入山须弥时师姐的那副模样,顿时红了眼眶。
陷入了怀疑又心疼的情绪,晏今欢闭上了双眼,可耳边,却传来了一道近乎安慰的温柔声音。
“无、无妨。”
晏今欢还未为这道温柔到几乎不像师姐的声音感到诧异,马车外,却突有异响传来。
“鬼!鬼域魔军来了!大家快跑!”
几乎听见的瞬间,晏今欢本能眸色一沉,顷刻间越窗而出,落在马车之上。
此时已到魔兽森林的外层,四周高大的古树与纵横的枝叶遮天蔽日,密不透风。
晏今欢再细细探看而去,果然见四周魔气弥漫,四周的古树之后,走出来许多鬼面魔军。鬼域魔军均着黑纹宽大战士袍,背批一黑色披风,以黑色獠牙面具掩面,周身,是浓郁到能以肉眼看清的鬼域魔气。
这些家伙,对于晏今欢来说,都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凌墟宗修炼五年,成为首位年轻一辈剑术仙法集大成者之后,她便下山历练。当时深觉一人历练无趣,去唤师姐相伴,却不料师姐拒了自己。
那时与师姐并不亲厚,不觉有甚。
后来便叫昆吾山那二位日日缠着自己比斗的谢家姐妹,一起组了个队伍下山历练。
而她们下山历练,立志所除之怪,便是这在和尘大陆到处为害的鬼域魔军。
三年来,她斩尽无数鬼域魔军,从力不从心变得得心应手,速度愈发之快,心中深感斩其之妙法。
后来回到鬼域,在阿母那里恢复了入凌墟宗之前的记忆,才恍然惊觉,自己在鬼域,犹有十年斩魔历史。
鬼域魔军虽有鬼域二字作为前缀,却是和尘大陆之人主观为其扣上的帽子。以为鬼域魔军是由鬼域之人催生而出,用来祸害和尘大陆。
其实事实正相反,鬼域亦苦鬼域魔军久矣,见之,亦是立斩不怠。
两处记忆一磨合,便更对身前的鬼域魔军熟悉万分。
“快!快跑啊!”
有新弟子惊慌失措,腿不择路地跌撞着向后跑去,他全然没注意到,后方林中亦有影影绰绰,挥之不去的鬼域魔气。
几乎在一瞬间,晏今欢将背上那柄通体被黑布覆盖的剑握在手中,然后灵力骤加,朝着那名弟子抛去。
那名弟子只感觉眼前一花,寒芒突现,下一秒,一道剑影擦着他的手臂而过,深深地贯入了他脚前的土壤之中。
“你!你干嘛!”那弟子惊魂未定地问道,可下一秒,一只鬼域魔魂便出现在了他身前不足五米的位置上。
砰!
那处的地被那只鬼域魔魂轰然砸出一个大洞。
见一击未得逞,它扭了扭身子,退回了林中。
那名弟子这才惊魂未定,眸中之色由不满转变为感激,踉跄地赶回马车边,朝晏今欢道歉与致谢。
晏今欢淡然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还有一些蠢蠢欲动的,想要逃跑的身影,道:“遇七煞魔魂阵,逃,即死。”
众弟子见晏今欢说得这样笃定,也都亲眼见她救下了一名弟子,也不疑有他,飞快朝着她所在之处围了过来。
纵使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群鬼域魔军,但他们知道,在晏今欢这种一看就懂得很多的人身旁,总是安全一些。
眼见这边团结起来,鬼域魔军一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藏在林中,静待着突破之机。
因着对付过鬼域魔军的诸般经验,晏今欢心中并不如旁人那般畏缩害怕,她跳下马车,闲庭信步将自己的剑拔了回来,然后转身,淡然与已然聚在一起的洛初霁、商清衍及剩下两位长老聚首。
踱步过来,首先便抬眸瞧向那人,霎时惊觉她的气色已然好了许多,唇瓣不再苍白无力,恢复了以往的红润。
即见如此,晏今欢眉间愁云亦解,她放松地笑了一声,随即示好似地走到那人跟前,施礼道:“洛师姐,你且放心休息,区区七煞魔魂阵,我自有破解之法,定不叫其伤你分毫。”
那两名在听见七煞魔魂阵之后吓得脸色苍白的长老俱惊,看向晏今欢,意识到她是栖灵山的那位后起之秀后,缓了缓脸色,却又皱眉道:“你虽修行一日千里,却万万不可妄自托大。这七煞魔魂阵,合我二人长老之力,亦不能破,你,又有甚办法?”
刚要回应两位长老的质疑,额头,却兀地被一清凉柔软之物探上。晏今欢愕然抬眸,只见那人已然走到了自己的跟前,白皙的指尖正抵在自己的额头处。
顷刻间,晏今欢只感觉一股强大的灵力涌入了自己的体内。可那灵力又温和不已,在她体内游走,没有伤她分毫。
师姐这是……将自己的灵力借予了我一些?
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晏今欢脸色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将摇摇欲坠的那人接入了怀里。
看着唇瓣再次变得毫无血色,晏今欢心底一沉,生平第一次在洛初霁面前压不住自己的情绪,含着愠怒问道:“洛师姐便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我有破解之法,何须借用你的灵力?白白劳你再次损伤。”
这次,又被自己近乎强硬地揽在怀中,怀中那人,却是出乎意料地安静,半晌,才泠然静答:“但求你无伤而归。”
本以为因着马车上被误会的孟浪之举,师姐现下并不会给予自己回应。
可出乎意料地,那人的声音自胸膛那处响起,一瞬间,似裹挟着春风,顺着蜿蜒血肉,流到了她的心脏那处。
咚,咚咚。
听罢这道担忧之语,晏今欢指尖一顿,心中的愠怒陡然消散,胸腔中,漏了一拍的勃勃心跳难以忽略,心脏,振奋、欢愉到几乎快要破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