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睛不是还没瞎吗?她醉成这样,我不搀着些她,难道任由她摔倒?”晏今欢眯眼看着谢望舒,没有好气地道。
虽知道这是谢望舒关心则乱的反应,却忍不了一点她这种质问的语气。
这种质问的语气,同三年前在降刑台时,她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问语气,一模一样,叫她听了生气。
“你!你……”
谢望舒闻言气急,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晏今欢瞧着,心里这才舒坦了些,也不再理会她,而是搀着商清衍走了过去,将她送到在一旁狂拽谢望舒袖子的谢望鸢怀里。
阿姐不知道欢姐姐的真实身份,谢望鸢本想叫她收敛一点,却被晏今欢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不过还是下意识地将醉酒的商清衍接入怀中,眼睛却不敢抬起瞧一眼晏今欢。
她偏了偏头,遮了遮自己的发红的眼眶,而后才轻声问道:“欢……叶姐姐,不知你来寻衍姐姐,所为何事?”
“我师姐发烧了,我来寻药。”
晏今欢亦是避着谢望鸢的视线走,不叫她能看到自己脸上哭过的痕迹。
不欲在这里纠缠,把商清衍安顿给谢望鸢,含糊回答完,她便急匆匆地来到了洛初霁的跟前。
瞧见那人此刻面色如常,站立如松,一副不像是被病魔侵扰着的模样,晏今欢这才松了口气。可还是不放心,于是抬手想为她探探温度,却出乎意料地扑了个空。
诧异抬眸,就见退了一步的师姐衣袖轻挥,淡然道:“不过是阵小热,已无大碍。”
师姐都这样说了,晏今欢自然是相信的。可她垂眸,看着落空的掌心,又没来由地有些失落。
师姐为什么突然拒绝我的亲近?
心中疑惑,便又抬眸,细致地描摹了一遍那人的面容,半晌后,却没瞧出任何情绪来。
刚想发问,却意识到这里不是只有她们两个的须弥山,于是将话咽了进去。
而后,在瞥见谢望舒打量的目光之后,便大概猜道了师姐这样做的缘由。
可能是因为这里人多,要避着些吧……
晏今欢垂眸,下意识地轻捻指尖。虽然这个理由合理又合适,却叫她没来由地难过了一下。
不想和师姐继续维持着现下的关系了,想更进一步,拥有那种能够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的关系……
可能……还有一段路需要走……
“叶轻绪,你这眼睛怎么了?有谁欺负了你吗?”
倏然,耳边传来了一道别扭地关切之语,晏今欢望去,只见谢望舒不自在地撇开了眼睛,道:“若是宗内有什么欺负弱小的弟子,你尽管告诉我,我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晏今欢瞧着她这副扭捏的模样,忽而一笑,故意讽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凌墟宗的弟子都有多厉害呢?连你我都不怕,我还能怕谁?”
“哼,没有最好。”被这样一呛,谢望舒不欲再管晏今欢,转而正色瞧向洛初霁,道:“既然初霁你今日刚好过来,不如留下来听我说件事?其实今日来栖灵山,并非是为了与友人闲聊,而是有一件大事,不得不来商量。”
大事?晏今欢在一旁听着,眉梢一挑,起了兴趣,刚欲听下去,却见师姐倏然叫停了谢望舒,道:“望舒你该知道,我对凌墟宗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
“既然你们有要事要说,那我便不再打扰,就此告辞了。”
语罢,洛初霁轻施一礼,转身便走。
晏今欢瞧着,倏然一惊,虽不知道师姐为什么不与自己打声招呼,走得这样突然。但她本就想着要与师姐一起回山,于是便想追着那道尚未走远的身影而去。
可还没走出去几步,手腕,却倏然被拉住。晏今欢回头瞧去,只见拉住自己的人,竟是已然喝了醒酒汤,清醒过来了的商清衍。
她眸色微亮,瞧着自己道:“叶……轻绪,不如留下来听一听?”
晏今欢蹙眉,道:“还是不了吧,我随我师姐,她不听,我也不听。”说罢,便欲收回手腕出门,却又见另一侧,多了一个人影,亦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叶姐姐,听听吧,总不会叫你为难的。”
瞧着阿鸢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晏今欢沉默半晌,一颗心脏倏地又软了下来。这才轻叹一声,瞧向谢望舒,道:“我可有资格留下来一听?”
“当然。”谢望舒回道。瞧着商清衍和谢望鸢对叶轻绪的态度,谢望舒心中讶异极了,于是便一口同意了下来,倒要看看这位须弥山的后起之秀有何特别之处。
……
“这便是你唤我来的目的?有些无聊。”
一道泠然如溪,平静如水的声音,倏然响起在栖灵山僻静处。
虽蒙着双眼,洛初霁却还是感受到了身前的那道身影。
“无聊吗?”沈从蕤闻言,轻笑一声,也不再藏着,而是走到洛初霁身旁,瞧着她发白的指尖,道:“你也看到了,她总是放不下栖灵山这位的。什么寻药的借口?连追都没追出来,你真的……信吗?”
“我信与不信,与你何干?”
听着洛初霁冷了三分的语气,沈从蕤不敢再打趣,怕真把人惹生气了,转而正色道:“六年前,你说你去无忧村寻她,我想那时,人你必然是寻到了的。”
“可她为何,却与我说她并不知道你去寻过她?其中缘由,我相信你是最清楚的。”说到这,沈从蕤顿了好久,才又幽幽道:“所以,莫要将感激之情认做动情之状,拉她一同坠入黑暗……洛初霁,你该……醒醒了。”
因着只有警醒之意,所以沈从蕤并不期待洛初霁的回话,一番话说完,她也不停留,悠悠然摇着一把玉扇,转身便离去。
可她刚回到栖灵山弟子居,刚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就被晏今欢大老远传过来的喊叫声吓了一跳。
“从蕤!沈从蕤!”
听着这道声音,沈从蕤眸色复杂,她揉了揉太阳穴,也没了品茶的心情。半晌后,瞧向门外,等些那人的到来。
而这边,晏今欢走在路上,一头冷汗,她也不理会栖灵山其他弟子微妙的目光与指点的言论,只是脚下生风地往沈从蕤的居所赶。
轻车熟路地赶到沈从蕤居所的门前,晏今欢也没客气,门都没敲,直接推开走了进去。毕竟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她不会与沈从蕤讲一些什么虚礼。
于是甫一进来,便见一道修长的人影闲适地坐在竹椅上,静静地斜眼睨着自己。
晏今欢又没客气,直接走了过去,一把将沈从蕤揪了起来,眸色认真,道:“从蕤,瀛洲恶魂,竟还活着。”
晏今欢的语气,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颤抖,她的眸色亦深沉如墨,藏进了三分的慌乱。
“明明那时候,我们合力灭了它……怎又叫它活过来了……还辗转到了和尘大陆……它到底要干嘛……”
沈从蕤瞧着她这副惊惶模样,轻叹一声,没了打趣的心思。
她寻了一方帕子,轻轻拭去了晏今欢额头上的虚汗,而后为她倒了一杯热茶,才坐在桌前,瞧着茶水里飘出来的氤氲水汽,低声道:“如此惊慌作甚?我们杀得了它一次,就杀得了它第二次。至于和尘大陆,那本就该是和尘大陆的人应该管的事情,你这样急作甚?”
晏今欢将热茶一饮而尽,瞧着沈从蕤探寻的目光,讪讪一笑,道:“还是瞒不过你,凌墟宗的人,叫我一同去捉它,我……”
“同意了是吧?”
沈从蕤轻笑一声,虽是问句,却说得十分自信。
“哎,到底丢了记忆,无知无觉地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若说没有一点感情,当然是假的……”晏今欢无奈地开始交代:“所以我想——”
“我不去。”沈从蕤将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未卜先知地回绝了晏今欢,又道:“你与和尘大陆有感情,我又没有,我凭什么帮他们?这段时间在这里住着,也不难看出来,他们对我们鬼域,可是深恶痛绝呢……”
“有在这里说服我的功夫,不如回去,多瞧瞧你的师姐呢?”
眼见沈从蕤要与自己转移话题,晏今欢刚欲挑明,却因为这个话题中的师姐二字,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
是呢,要想去寻瀛洲恶魂,说服师姐,才是她的首要任务,倒叫沈从蕤歪打正着地提醒了她。
于是停下了话头,晏今欢匆匆地与沈从蕤告了别,而后便一刻不停地赶回了须弥山中,直奔师姐的居所。
气喘吁吁地在师姐的门前站定,却又突然没了敲门的勇气。晏今欢垂头瞧着地砖,眸色复杂。
其实在从前,她下山历练的三年时间里,回来过许多次,每次都会来问师姐愿不愿意与她一起历练。
可每次,她都被师姐拒绝了。
那时候并不气恼,只当师姐志不在此。可现下,情况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下师姐的拒绝,是她绝对接受不了的。
她现在,已经离不开师姐了。去哪,都恨不得带着她。
兀自在门口站了许久,也没有积蓄起敲门的勇气。刚想离开,明天再做打算,却听见了师姐从屋内传来的声音:“在门外站着作甚?若有话,便进来说吧。”
终于有了推开门的勇气,晏今欢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虽然心里藏着事情,但还是期待着见到那人,即使什么都不说。于是目光在搜寻到茶桌前那道身影之后,心便又瞬间静了下来。
也不再急着要与师姐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了师姐的对面,瞧着她沏茶、品茶。
此刻已然入夜,整座须弥山都静得要命,静得叫人心里发凉,可晏今欢此刻坐在那人对面,瞧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却是感觉要命的安心。
甚至恨不得,就让此刻长久下去……
此刻,她便终于确定,刚才在心里犹豫的选择,其实早在心里有了抉择。若是师姐不去,那她便也不去。
所以即使被拒绝,又有何担心的?
而洛初霁感受着身前默默喝了她两壶茶,却一语不发的晏今欢,亦沉默了。
过了半晌,才道:“若没有事情要说,便回去歇息。”
“有的。”晏今欢恬不知耻地又端起一杯茶,瞧着师姐雅静的模样,笑道:“但是这事太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便回去,想好了再来说。”此刻感受到了晏今欢不错的心情,可洛初霁却有些招架不来。因着沈从蕤的那席话,她此刻,并没有晏今欢那样的好心情。
“那我也是不愿意的。”晏今欢感受到了洛初霁的逐客之意,却故意厚着脸皮,又道:“若是非要说出来个事情才能留下来,那便是我有一个困扰。”
“嗯?”
听着师姐的轻问,晏今欢便知她来了兴趣,也不藏着掖着,任由一颗心燥热起来,将话掂量了好几遍,确保自己不会惊着她,才轻声问了出来。
“这些日子,我总想再多了解师姐一些,再多亲近师姐一些,却难寻方法,难遇时机。所以……不知师姐,可愿帮我?”
是了,在丹门大殿,师姐躲开晏今欢的那下,心中便生发了一些更加强烈的,与师姐亲近的想法。可师姐的性子冷极,静极,只会在一些自己的特殊状态下,才与自己亲近。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所以,仗着师姐对自己有求必应,晏今欢直接起了耍赖的念头。不如让师姐给她些建议,叫她不要像只无头苍蝇一般,苦寻办法不得。
而洛初霁听着耳旁的那道声音,手一抖,茶杯都没握紧,叫几滴茶水溢出,顺着手腕流了下去。
半晌,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