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
晏今欢体内的魔域灵气几乎就要破体而出,她赤红着双眼,心中翻滚翻滚着浓烈的愧疚与不甘,她下意识瞪向了那名弟子。被如此目光锁定,那弟子惊得后退三步,跌坐在地上。
直到沈从蕤走过来握住了晏今欢的肩膀,她才踉跄一退,差点跪在地上。
“阿欢,切记不可冲动。”
“从蕤,我不是叛徒……”声音是从嗓子眼里面颤抖着挤出来的,晏今欢在沈从蕤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她咬着牙,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师父……竟死了?在须弥山修炼五年,虽然并不与其他两山多交流,但她依然记得,以师父的实力,整个凌墟宗都难逢敌手。
谁又能强迫她和师姐进入堕神天狱?
莫非……莫非师父和师姐是将自己叛敌的罪责认了下去?自请进入堕神天狱受罚?
在为数不多的与师姐同去学院听课的日子里,晏今欢听到过堕神天狱这个名字。在和尘大陆几十亿年的历史里,它是一方神罚天灾从未间断的秘境,被罚到里面的人,不是被流石砸死,就是被天雷劈死,不是被岩浆吞没,便是洪水淹没。
无论何种修为的人进去,都再难有出来的机会,所以它是正道各派专门用来惩罚罪大恶极之人的。
师父和师姐,竟被我拖累到入了这种地方……
虽然庆幸师姐能够打破堕神天狱无人生还的传说,但想到依然殒身在秘境里的师父,晏今欢还是心口一震。
半晌后,沉寂已久的恨意悄无声息地翻涌出来,晏今欢牙关紧咬,体内刚刚平静下来的魔域灵气再次翻滚,负于她背上的那柄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剑也开始躁动。
还有什么演的必要?倒不如将这凌墟宗搅个天翻地覆,为师父和师姐报了这仇,也算痛快一场。
心中愈这样想,背上那柄被黑布裹紧的剑跳得愈欢,晏今欢也不再抗拒它,抬手想要握住剑柄。
可倏然,一道如溪水般泠然的声音传了过来,陡然将她从极端的愤怒火海中拉了出来。
“收徒大典进行得如何了?”
思念了三年的声音突然间近在耳畔耳畔,晏今欢握剑的手一顿,随后颤抖着收了回来。这声音几乎像是一剂镇定剂,灌入了她的耳朵里,抚平了她心间的波涛汹涌,让她心中的一切躁动皆归于寂静。
“师姐……”
晏今欢低声喃喃,小心翼翼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绿竹掩映间,石阶生苔处,一双素白玉靴陡然出现。那人走路无声,似踏云一般稳步而下。须弥山特有的淡蓝素裙穿在那人身上熨帖极了,凌风飘然,难掩风骨。三千青丝如墨,披在她瘦削的肩上,沾染三分暖阳光辉,瞧起来神性盎然。
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沉寂许久的荒芜心脏也在一瞬间如逢春风。晏今欢眷恋到几近贪婪地扫视着来人,却在看见她白皙面容上那抹遮眼的白纱的时候,浑身一震。
虽然心中早已知晓那名弟子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说谎,但是在亲眼看见以纱覆眼的洛初霁时,晏今欢还是不可避免地又被伤到了。
不过索性有了先前那名弟子的提前告知,她还不至于太失态,即使那人已经走到了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
虽然眼上覆着白纱,那人却没有走偏一步,晏今欢紧张地看着她,直到她稳稳地停在测试台中央。
“初霁来了?快请入座。”听见下方突然沸腾的讨论声,栖灵山长老皱眉,瞪了台下众修士一眼,随后将洛初霁请到了为她准备的位置上。
心绪也被台下的喧闹打乱,晏今欢下意识往台下一扫,只见众修士纷纷瞧着洛初霁,有得难掩惊艳,有的面露讽刺。
他们的表情变化多端,晏今欢甚至感受到了几道带着明显恶意的目光。她转身,下意识想要和端坐在座位上的那人说一句不要在意,却在想到她覆在眼上的白纱时,将话咽了回去。
长老与洛初霁交谈几句后,便宣布继续进行收徒大典。
栖灵山长老率先看向晏今欢,“小娃娃,我看你甚合我眼缘,不如入我栖灵山为弟子?”
情绪早已按捺下去,晏今欢不动声色地上前,朝着那位长老施了一礼:“多谢长老厚爱,不过……”
说到这,晏今欢又转而看向那道清冷出尘的身影,施礼道:“弟子想入须弥山。”
台下众人似乎没有料到晏今欢竟会那般执拗,纷纷面露不满:“以为自己是什么资质啊?一个破中等灵根有什么资格自己选择?”
“而且像须弥山这种只剩下一个长老的山峰有什么好进的?进去了拿什么提高修为?莫非这位修士你是故意来找事的?”
“对啊对啊!不想进凌墟宗就赶紧滚!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质疑之语蜂拥而来,晏今欢不听,不理,只是大胆地抬眸看着洛初霁。
她家师姐素来是个温和的性子,想来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
可晏今欢却不知道,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了解自己的师姐。
“你……叫什么名字?”
晏今欢闻声面色一喜,忙道:“弟子叶轻绪,拜见师姐!”
叶轻绪之名,是在来的路上晏今欢临时起的。轻绪轻绪,寓意很美好,却不料来了这里,胸中翻滚的情绪根本压制不住。
晏今欢自嘲一笑,随后又收敛思绪,嘴角上扬。索性今日的成果不错,不仅见到了师姐,而且有了再入须弥山的机会。
可随后那人的一句话,又将晏今欢的心情打入了谷底。
“我不是在问你。”
“那师姐问谁?”
“你身旁之人。”
晏今欢皱着眉,难言地看向沈从蕤。
沈从蕤亦拿手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
“弟子……沈从蕤。”
对于弟子这个称呼,沈从蕤其实是有些难以说出口的。她毕竟是鬼域声名赫赫的沈家家主,在凌墟宗自称弟子有些掉价。
不过看着晏今欢突然兴奋着探过来的双眸,她便又妥协了。
“沈从蕤……明日,便来须弥山报道吧。”
“那我……”晏今欢还是不死心地指了指自己,谁料洛初霁倏然起身,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须弥山不收弟子。
晏今欢:……
栖灵山长老出乎晏今欢意料的大度,在她表现出来一副非须弥山不可的架势,然后无情被拒之后,依然面色如常地收留了她。
晏今欢心中感激,便也不再犹豫,选择了栖灵山。
“哈哈,须弥山不收徒,哈哈……”
看着扶着自己的肩膀笑得放肆又戏谑的沈从蕤,晏今欢眯了眯眼,随后心塞地选择闭口不言。同时在心中也升起了一丝疑惑。
师姐向来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并不会因为身份、地位、资质等的条件区别对待旁人。怎会在收下从蕤之后以找来如此自相矛盾的借口拒绝自己?
这个问题,在三天之后,晏今欢得到了答案。
彼时阳光如泻,晏今欢穿着浅绿色弟子锦服,与栖灵山的弟子们聚在一齐晨起练剑。见沈从蕤黑着脸在一颗古树后面叫自己,她扔下长老发的木剑,走了过去。
沈从蕤笑得阴恻恻的:“你的好师姐把我叫走,其实不是要把我收做须弥山弟子,你猜她把我叫走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晏今欢挑眉问道。
“你人美心善的师姐,竟然让我去须弥山做杂扫的。”说罢,沈从蕤又幽幽地补了一句:“我可是极品水灵根。”
“哈哈。”虽然很同情愤愤而语的沈从蕤,但晏今欢还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甚至坏心眼地回道:“你不知道,杂扫是我们须弥山特有的修炼方式。”
沈从蕤:……
“所以我又申请换山了,你那位好师姐还算有点良心,同意了。”
“你换山了!?”晏今欢心头一跳。
这下,轮到沈从蕤邪恶地笑了:“收徒大典的时候那样和我挤眉弄眼,是想要须弥山的入山腰牌吧。我现在告诉你,没有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晏今欢气得牙痒痒,赌气不去看沈从蕤。却在感受一块硬硬的东西砸到自己怀里的时候,又喜笑颜开地回头。
“从蕤你最好了。”
沈从蕤推了推她,不作声。
看着手里的须弥山腰牌,晏今欢笑得荡漾。三年前洛初霁的告白之语再次响起在耳畔,晏今欢默了默发烫的耳廓,决定今晚就去问个清楚。
犹记得当初,她与洛初霁虽然在须弥山当了五年师父的唯二直系徒弟。可在她的印象中,师姐并没有表现出来有多喜欢她。或者说,她们两个人谁都没有故意地去亲近过对方。
除了每日一同听课、练剑、吃饭,就再也没有过其他的接触了。
所以师姐,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喜欢上自己的?
刚回到鬼域的那段日子,晏今欢每晚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是直到三年过去,她都没有想出来任何的答案,反倒是原本在自己印象里无足轻重的师姐变得越发清晰,越发重要。
每日不断想念、思考,晏今欢甚至萌生出了不得不见洛初霁的想法,而且越来越强烈。
所以既然自己想不清楚,又割舍不下,那便来问个清楚,左右不能再独自一个人每日夜不能寐了。
怀着这份期待又忐忑的心情,晏今欢总算熬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她拿着腰牌从自己的住处摸了出来,踏上了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路。
师姐此刻又在干什么呢?是否也有那样几个日夜为了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呢?
须弥山陡峭的轮廓已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晏今欢看着,心脏一下跳得比一下急。她拿着腰牌急不可耐地打开了须弥山的护山结界,却被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吓得愣在原地。
若是忽略此刻惊愕的心情,眼前的雪景是极美极壮丽的,在夜幕的掩饰下也难掩大地浑然一片的银装。山间树梢结满了柱状冰凌,一股寒风吹来,卷起一地雪花,模糊了晏今欢讶然的目光。
终于还是迈出了脚步,在见到这种不同寻常的景色之后,晏今欢想见洛初霁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想要了解一切的心情也变得愈发强烈。可就在她举目寻找大雪覆盖下的居所时,却突然在雪地中看见了一抹几乎要与那银白一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师姐!”
几乎是瞬间调动了体内的魔域之气,晏今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那抹身影的跟前,颤抖着将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