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泽田弘树的人类,死于十二岁, 一个甚至不能被称为“少年”的年纪。maixi9
被称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在IT上有着神赐一般的天赋, 死亡后发出的讣告引起了国家范围的哀悼, 被公布这个消息的媒体夸张地称作“这个时代的悲哀, 整个人类群体的损失”。
听起来简直像死的是什么伟人似的。
但实际上对泽田弘树自己而言,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重要伟大的人。而他的人生也远没有死后报纸上登出的那样传奇光辉。
硬要说的话其实是沉闷的, 像一个阴云遍布永不停息的雨天。
年少时被周围群体排斥, 再大一点父母离婚,母亲带着他远赴美国后去世, 他被辛多拉财团的董事收养。对方给予的建立在他的才华和带给对方的利益的基础上的虚假亲情他其实一直心知肚明。所以当他发现了会威胁到辛多拉财团的秘密后养父想要杀掉他时,他在惶恐不安之下其实也并没有感到多意外和难过。
因为这个临时的居身之所本来就是假的。
他好像从有记忆起就是这样, 不断地被排斥在群体之外, 不断地试图找到容身之所, 然而一路走来能够接纳他的人反而越来越少……或者说一开始就只有母亲吧,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彻底地被遗留在了真空中,在寂静无声的环境里像个人类群体的局外人,看着其他同龄的孩子嬉戏打闹。
无法融入进去, 无法互相理解,他像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编入了异常代码的错误程序,跟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人永远无法对另一个人感同身受’……吗?”
寂静无声的森林里, 弘树靠在树干上一手搭着膝盖, 仰头望着头顶暗沉沉的天空。几缕碎发擦着他的眼角滑落, 少年单薄的身影被黯淡的天光勾勒成一个苍白缄默的剪影。
【可是我说的话依旧算数哦……哪天无家可归了我就收留你吧。】
那个时候小女孩温暖明朗的声音, 她说过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像一双在他在虚空中无止尽坠落时伸出来托住他后背的手。
人类可能永远无法互相理解,但这样也没什么,如果有人即便无法看到和他同样的世界,依然愿意以包容的心对他伸出手的话,这其实也算是找到容身之所了吧?
“……哥哥,小妹。”
望着遥不可及的天空,靠在枯朽树干上静静等待死亡的清秀少年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虽然命运好像要让“泽田弘树”这个存在无论如何都要在十二岁的时候死去,但比起网络外将自己当做飞鸟从大厦顶端一跃而下,孑然一身地奔赴孤寂绝望的泽田弘树,他这个电子世界的幽灵反而要幸运多了。
在临死前遇到了想遇到的人,自己的死亡也不再是绝望地逃避,而是有了要保护重要的人这样的希望和意义。
这样就够了……这个总是以冷漠面孔面对他的世界,在他死之前终于温柔了一次,送给了他迟来的十二岁生日礼物。
少年轻轻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着爱丽丝把他放出去。
那孩子是他召唤出的“英灵”这件事,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这个世界被强加进来的另外一套法则好像刻意规避了他,而表世界所有NPC都受到他的掌控,所以他最开始没有发现这个孩子的特别,直到后面的发展彻底脱轨。
“弘树的愿望是什么呢?”那孩子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因为弘树的愿望所以才会被圣杯选中,参加这场圣杯战争的哦。”
那时候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靠圣杯实现的愿望,现在想想,在这个圣杯战争一开始,他的愿望说不定就已经实现了。
弘树垂着眼眸,刚想到这里,一声轻微的,枯枝被踩碎的脚步声忽然在耳畔响起。
虽然声音非常轻,但在这个空气都仿佛死去的寂静森林,这个轻细的声响反而像一丝注入死水的活气,格外鲜明醒目。
弘树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回头看去。
“……弥酱?”
银色长发的小女孩正站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像童话王国中走出来的小公主,哥特风格的小礼服特有的阴郁画风也被她本身的气质扭转成了静谧甜美,像一束照进阴沉沉树林间的明媚阳光。
他惊讶了片刻,唇边露出一抹无奈和了然的笑容,“爱丽丝放你进来的吗,她果然很喜欢你呢。”
小萝莉眨了眨眼睛,跑到他身旁坐下,还顺手拍了拍裙摆,让人无端联想起有点骄矜却乖巧的猫咪。
“弘树完全没有听我的话呢,”她有点愁地叹气,“就算救了我和哥哥,但是如果代价是弘树的生命的话,我们也不会高兴的哦。”
“诶?爱丽丝把这个都告诉你了吗?话说她明明是我的servant吧……”
“因为是我和哥哥比较有道理啊,就算是小孩子也是有自我判断能力,会站在讲道理的一方的。”
“所以我是被爱丽丝和弥酱同时嫌弃了吗?有点伤心啊。”
少年背靠着枯朽的树干,微微侧过头看她,说着“伤心”唇边的笑容却非常温柔。
泽田弥歪头看他,不满地指出,“弘树哥哥你在转移话题,我们现在明明讨论的是你想要用不值得提倡的方法把我和哥哥送出去的事,重复一次,不值得提倡!”
“嗯,抱歉啊,但是原谅我吧弥酱,这原本就是我惹出来的事情啊。”泽田弘树轻笑着说,“所以我也应该负起责任来。”
抛开了褚星秀树英俊中带着几分锋利气质的外表,他原本的模样是俊秀又温文的,说话的语气也带着股懒洋洋的暖意,像亲戚家优秀到常年被大人们挂在嘴边成为“别人家的孩子”的大哥哥,私底下却非常喜欢家里的妹妹和只大他一岁的兄长,把准备投往国际学术期刊的高深论文扔到一边,拿着电脑陪着兄长和妹妹打游戏……然后在废材哥哥游戏打输了哭唧唧时干净利落地黑掉服务器,拿着GM权限给他和妹妹开外挂。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如果现实中的泽田弘树没有在两年前死在十二岁的年纪,如果他没有被母亲带去美国后孤零零一人流落在外,而是留在了日本早早认识了他们,他原本是可以拥有这样喧嚣幸福的人生的。
泽田弥眨了眨眼睛,一双剔透的眼瞳安静望向身边的人,好像看到了那条命运分出的支流。
这是存在于真正故事之外的,被改写的IF线,或许这条线中的主人公能够得到幸福,但却依旧无法改变正篇的悲剧。悲剧永远是留给现实的,像爱丽丝最喜欢的那些讲给小孩子的童话。
“……弘树哥哥。”泽田弥看着身边的人,忽然轻声开口。
是的,也许故事走到现在,前方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悲剧结局。不幸的是现实并不真的只是一本故事书,让其他人可以像看书的爱丽丝一样不想看到悲剧结局就翻到开头重新来过,仿佛只要不看到结尾故事就不算结束;但幸运的是现实幸好也不是既定的故事书,就算快要走到结局,却依旧有改写的可能……只要有勇气拿起那只反驳命运的笔。
……或者,自己暂时没有勇气也没有关系。
“弘树哥哥还是小孩子呢。”
“小孩子会闯祸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闯完祸自己又收拾不了这样的命运毒打也是成长路上都会经历的嘛,这个时候交给哥哥就好啦,所谓的兄长不就是该这个时候帅气地出现给弟弟妹妹收拾烂摊子的存在吗?”
从深渊里,从命运的岔路口,从悲剧的结局之前,就是拽也要把拼命你拽回来,这不是家人和亲友的意义所在吗?
简单来说——闯了祸算什么?不是有哥哥吗?把锅扔过去呀!
“诶……不,兄长的意义不是这样吧?”
“没有问题,我家就是这样哒!”
“不,那个,各种意义上都……等等,这样想的话,难怪弥酱家里的大哥是赤之王,是因为普通一点的人都兜不住的缘故吗?!”
“不是哦。”
“诶?”
“不是我家,是我们家。”小萝莉忽然认真强调,“弘树也是有哥哥的。”
“……”泽田弘树忽地一滞,潭水一般的灰蓝色眼眸像有一颗石子应声而落,荡开一圈一圈微弱的涟漪。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学会甩锅!烂摊子什么的扔给哥哥就好了嘛,放心,和三哥哥比起来弘树哥哥你惹的事情完全都不算过分,哥哥罩得住哒。”
“……等一下,弥酱,你刚刚好像说了很过分的话?”
“咦,有吗?没有呀,我这么可爱,当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句话就已经很过分了啊!”
“总而言之,”小萝莉对这句吐槽充耳不闻,带着天下第一可爱的自信拍了拍裙摆站起来,“交给我们好了!我偶尔也是想说说这样帅气的话哒,当然让给哥哥也可以,圣杯战争什么的完全没问题,弘树哥是AI也呆胶布,不要小看我哦,弥酱可厉害啦。”
她想了想,又严谨地加了一句,“虽然厉害的弥酱现在被封印了,但是还有哥哥呢。”
说曹操曹操到,她的话音刚落,泽田纲吉的呼喊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从不远处林木间传过来。
“……弥酱,弘树!”
少年的声音有些喘息,显然,没有像妹妹一样方便的灵视能力,他只能纯靠超直感加碰运气在树林里找了好久。
但无论如何,他成功地找到了,在这个广阔无边的森林里,在即将走失的命运长河中,他及时地、准确地抓住了那一线重新握住笔的机会。
这片代表了人心灵反馈的森林永远都是暗沉沉的,天光黯淡,阴云终年不散。但棕色短发的少年气喘吁吁从林木间跑出来的时候,天空中仿佛有一线云层裂开,在他脚下投下了足以照亮前路的光辉。
他急匆匆跑到近前,来不及说话先撑着膝盖猛地喘了几口气,脊背上精巧的蝴蝶骨微微起伏,少年被白色衬衣包裹的身体显得纤细单薄,但他喘息着抬起头看过来时,还沾着汗水的碎发后,那双浅色的眼瞳中仿佛含着能够破开一切阴霾的明光。
“弘树……呼、呼……抱歉,我之前一直呼……一直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弟弟,这是我的错,弘树你能原谅我吗?”
他干净修长的手伸过来,指尖还带着等待认可的忐忑般的颤抖,莫名透出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这点忐忑和小心像倾盆落下的大雨砸在AI原以为自己根本没有的心上,心田上泛出来的酸涩让他下意识就倾过身握住了他的指尖。
面前的棕发少年眼睛一亮,那张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小动物般的开心柔和的笑容。非战斗模式的泽田纲吉和死气状态下完全是两个人,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他眼眸深处的那片辽远阔达、能够包容一切的天空。
“那个,本来跑过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想要说服弘树的话,但是站到面前的时候好像忘得差不多了……”泽田纲吉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另一只手却毫不犹豫地把对方伸过来的指尖握紧了。
“不过也没关系,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擅长说服人,而且大哥也说过比起说的还是做的更重要对吧?或许跟大哥比起来之前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的我真的特别不称职,那个,但是这句话我还是厚着脸皮说了……弘树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这个游戏也不该以牺牲弘树你的生命为结局。虽然我打游戏一直都很废柴总是追不上白兰,但唯有这一次我不想输……我想赢下去,把能够和弘树一起生活的未来赢回来,你能帮帮我吗,弘树?”
静谧的沉默在森林中蔓延了许久,在这片凝滞到让人窒息的沉默中,泽田纲吉一直耐心地等着,直到远方天际的云层散开落下一段明亮的天光。
他终于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轻飘飘得仿佛抓不住,落在他耳畔时却带了一丝尘埃落定的坚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