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天蛾卫一样,田鸿冥这厮也是个不知廉耻之徒。
面对我即将喷发的怒火,他只淡淡道:“在下不敢说智谋压过诸葛亮和司马懿,但也相差不远。王爷果然是慧眼识英!”
这和五哥的自恋完全不是一种味道!
我只觉怒气冲上喉咙,“哗”地喷出一口朱血,险些晕了过去。
卢熹微见状,赶忙扶住。
哪知话才说完,田鸿冥便向这边靠了两步,身体几乎贴在牢笼上,触手可及。
这是挑衅,也是引诱!
我心生一念,道:“卢长史,按照《龙律》,重犯越狱,视为何罪?”
卢熹微应道:“畏罪潜逃,死罪。”
“若是无罪之人越狱呢?”
“若无法证明无罪,便还是畏罪潜逃,死罪。”
“若是能证明无罪呢?”
“史无前例,无法可依,臣不知道。”
听到“史无前例”一词的时候,我兴奋得大笑起来:“有趣,有趣!那寡人今天就要知道知道!”
大笑之时,靠在牢笼上的田鸿冥正酣然大睡,那鼾声简直能把死人吵醒。
这可怪不得寡人了!
我和卢熹微相视一笑,一个箭步冲近身去。
卢熹微伸手去拿他腰上的钥匙,我则去抓他的后颈。
哪知掌风才到,田鸿冥这厮立马转醒!
他左腕一招“头狼翘首”格开我的手爪,顺势斜身,欲躲开卢熹微抢夺钥匙的手。
田鸿冥这一格一避,本该次序紧密、行云流水。
但他丝毫没有料到,战时躲在皇帝和太子身后混取功名、战后躲在六王宅享清福的七皇子,竟有如此大力!
他震惊之下,斜身闪避的速度竟凝滞了半毫厘,右腰间的钥匙恰好被卢熹微一招“白鹳钳鱼”用两指夹住。
但这厮也着实了得,在钥匙刚被夹住的刹那,右手便像提前知道一样,一招“鹰爪盘枝”抓住了卢熹微的腕部,左掌使一招“雄羚对角”,反手压在我右腕之上。
这招“雄羚对角”本该向下折弯我的手腕,然后顺势猛推我的手背,将我的手径直推回牢笼内,轻则僵痛,重则脱臼。
所幸我还有几分力气,他这一压,竟未压弯我的手腕,反倒被我一招“青蛇反噬”反手钳住。
卢熹微手才被抓,便潜运内力,田鸿冥只觉抓到了一条泥鳅,径自让它滑了出去,钥匙也被卢熹微的双指摘下,顺势夺去。
田鸿冥立刻弃擒为攻,左手与我强制角力,右手也使一招“白鹳钳鱼”夹向钥匙头部。
刹那间,卢熹微两指一松,向前一送,刚好穿进田鸿冥两指之间,继而向外发力。田鸿冥两指如鹳嘴大开,竟未咬到钥匙。
那钥匙顺惯性往前飞移,稳稳落到了卢熹微手心之中。他即刻缩手,连手带钥退回牢房中。
田鸿冥惊异之下,手劲微松,竟被我硬生生地拉住,整个上半身紧紧贴在牢笼之上。
我看他脸上的肉从牢笼的缝隙中鼓出,像是在做鬼脸,狼狈不堪,不禁暗暗好笑。
可这厮居然在这种时候睡着了!
我不敢松手,怕这厮转醒又战。
卢长史倒不慌不忙,一边把钥匙挂回田鸿冥腰间,一边道:“王爷恶气已出,倒不如放开他。”
我诧异道:“放开他?”
卢长史笑道:“王爷承蒙关照,应当领情。”
关照?
原来如此。
久闻天蛾卫南指挥使腰悬一对蛛丝黑手套,擅使一套“碎梦裂空掌”,遇强则强。
这厮的武功不说冠绝天下,但绝对能和冠绝天下之人走上数招。
方才我与卢长史以二敌一,虽不可能落败,但想拿到钥匙,也绝没那么容易。
田鸿冥一只手与卢熹微赛巧,另一只手与我角力,手上武功实在不凡!
所以,他是故意卖了破绽、放了水。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佩服,随即松开了手。
这一松手,田鸿冥便惊醒。
他看我已在牢房之外,懒洋洋道:“还请王爷速去速回,别耽搁了睡觉。”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我背着手,“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卢熹微已躺在卧铺之上,闭眼养神:“王爷早去早回,臣还等着明日回家用膳呢。”
诏狱的铁门大开着。
皇城西墙下的少阴门也大开着。
狱卒守卫,京都巡夜的卫士,皆当我如空气一般。
我越过护城河桥,一路上大摇大摆,径直前往父皇所在。
才前行没多远,身旁便经过一批巡夜禁卫。
晃眼一看,领头之人正是坐镇少阴门的天蛾卫西指挥使——罗世深!
煌煌月光之下,可见他皮肤黝黑,仪表堂堂,两枚太阳穴微微凸起,可见内力之雄厚。
他年纪大致和夏侯宣、田鸿冥一样轻,但面带风霜,凌然生威。
见诸人皆当我是空气,我心中莫名有气,便故意拦在众禁卫身前,张牙舞爪,扮鬼脸挑衅道:“一二三,木头人!”
卫队果然停下。
一瞥眼,便见罗世深腰悬的玄铁拳套早已戴在手上,配上他如猛虎般的呼吸声,霸道无比,甚是骇人。
我暗暗赞道:西指挥使年纪不大,一套“黑魇白雾拳”曾名震南陲,武功修为着实不弱。本王今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与之交手,让父皇多等片刻又何妨?
跃跃欲试之际,诸禁卫已如几条长蛇一般从我身旁游去,继续在皇城中巡逻,只留我和罗世深二人。
正当我手脚微动,欲突施狠手、先发制人时,罗世深竟已如鬼魅般欺到身前,一记“罗刹冲星”直击我面门!
我猛一斜身,避过这死亡一击,拳风擦着鼻尖而过,将脸上的皮肉引得阵阵发抖。
我不禁暗赞:好拳!
罗世深竟无收拳之势,看似笨重的双拳竟能临阵转弯,接连打来,拳风宛若惊涛骇浪,一浪接一浪,不可断绝!
拳向始终不离我的脑袋,我大惊之中左闪右避,拳风已将我的面皮震得麻痒难耐。
我不由得越躲越怒,索性咬了牙,待他正面出拳时,也伺机猛然出拳,借着蛮力与之强行对撞!
“轰隆隆!”
两拳相交,宛若流星相撞!
只听相交处炸出闷雷之声,地面上的灰尘霎时间爆散开来。我与罗世深各自向后飞摔出去,两人的右拳同时涌出血来。
见他脱下带血的拳套,兀自倒地不起,我起身还欲再战,忽然想到面圣之事,连忙作揖:“罗指挥使,承让了!”
话毕,便扬长而去,余光隐约瞥见他起身,远远地朝我回了一礼。
……
秋天的月,是金黄而明亮的。
假山下的池中之月,亦是金黄而明亮的。
池边沐浴着双月之光、本该金黄而明亮的龙袍,却显得黯淡无色。
金鳞向阳袍上,五爪金龙似悲似怒,像极了父皇本人。
父皇独自立在园中,背对着我。
我才到近前,他便发出一声怒喝:“神夜唯渡,你好大的胆子!”
原来,今日之事,父皇是知道的。
夏侯宣手里的喻令,也是父皇亲自下的。
我没有跪拜,只是对着他高大威猛的背影道:“儿臣的胆子,莫不是父皇给的?”
父皇只是发出一声疑问:“喔?”
我笑道:“皇城守卫森严,倘在平日,儿臣若想夜入皇城,如今日这般站在父皇背后,自是比登天还难。”
他背手望月,沉声问道:“那你为何今日便能站在这里?”
我答道:“只因父皇一手安排!”
父皇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我的脸,不知是怒是喜。
他龙须虎目,面上如有紫气,配上一身金鳞向阳袍,威严无比。
即便父皇微服私访,也依然无法遮掩住那股帝王之气。
我流出两行委屈之泪,突然跪了下去,将身子伏在地面上,等他发落。
父皇没有请我起来,只是厉声道:“渡儿,你可知,今日你与卢熹微若在大理寺说错一句话,明日天一亮,便会身首异处!”
我愤愤道:“只可惜父皇圣明,儿臣清白,且明日天还未亮。”
“油嘴滑舌!”
“父皇,儿臣究竟犯了何事,恳请父皇明示!”
父皇的双脚在原地来回踱步,似是沉思,又带焦虑。
正当我欲再次发问时,他忽然厉声问道:“你真不知?”
我抬起头,朗声道:“儿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父皇一对龙睛瞪视:“何为其一?”
我道:“有奸邪之辈陷害儿臣,若日后能查明真相,儿臣定让其血溅三尺!”
此话既出,即使幕后指使者是父皇,也覆水难收了。
作为皇帝的父亲,终究是了解每个儿子的。
他叹了口气,将我扶了起来。
我看到他眼里有泪。
皇帝……居然也会有泪?
父皇沉默片刻,脸上诸色变幻,显是不愿提及此事。
他从石桌上拿起一张生宣,递给了我,道:“这可是你写的?”
我定睛一看,纸上笔迹虽是父皇临摹的,但写下的句子确是出自我手——
“东窗何闻西朝事?怜洗锋芒渡万家。”
我承认道:“不错,是儿臣所写。本体盖有蚺鳞王府大印,由四枚纹银压于后院石桌上。”
父皇冷冷道:“石桌连同纹银、宣纸,已作为证物一并交予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