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那多不明所以,只觉心头一震,但又不知为何不安,眼神当即和我六人一同变得闪烁起来。
阿斯那汗呼了一口气,那猛兽般的呼气声如闷雷般沉重。
“来人!”他威严地喝道,“把阿斯那多押下去!”
阿斯那多神情大变,还未等他出言询问,我便抢先喝道:“且慢!”
可汗那怒浪般的目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何事?”
我极力保持镇定:“本王看不惯。”
阿斯那汗道:“看不惯?”
我神色慌张地应道:“本王虽在敌国,但也看不惯可汗错捕良将!”
阿斯那汗冷笑道:“哼,良将?蚺鳞王不过是想让这个叛徒带你们活着出去罢了!”
我的慌张,显然加剧了阿斯那多的死亡。
“来人,把阿斯那多押出去斩了!”
可汗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愤怒。
“叛徒?”阿斯那多将军隐约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局中,却始终想不出自己究竟陷入了什么局。
他纵声哀求:“大汗!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你不能杀我!你千万不能中了小人之计,你千万不能中了小人之计!”
但他连谁是小人、小人的计谋是什么都说不清。
阿斯那多绝望地呼喊着,被一队黑鳞卫架了出去,始终没有以武力反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大汗,大汗!”
晚了。
待他明白一切之时,人头已然落地,被放在铜盘之上呈了进来。
阿斯那汗很想刀下留人,再问个明白。
但傲慢使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
我七人一同瘫坐在地,仿佛和将军一样绝望。
可汗下令将段先生五人押了出去,留我和卢熹微瘫坐于汗庭。
那九尺大员忽然道:“大汗,现在真相大白——引神夜唯渡和卢熹微来做人质,不过是阿斯那多分散兵力、刺杀大汗的幌子。”
可汗合成一条缝隙的眼睛透出一道电光:“咏仁,你想说什么?”
九尺大员应道:“如此多的真假刺客能在牙帐来去自如,恐怕只凭阿斯那多一个人无法做到吧!依臣之见,不如将段棋议等人严刑拷打,让他们供出幕后主使!”
听到此话,我和卢熹微都是一惊。
可汗转过头,向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的我问道:“蚺鳞王,你们事先可知道这件事的内幕?”
我应道:“一无所知。”
他又瞪向卢熹微:“一无所知?”
卢熹微应道:“一无所知。”
阿斯那汗沉默片刻,朝九尺大员道:“咏仁,此事牵涉大议会长老,若彻查下去,恐怕结果不是朕想要的。”
九尺大员显然十分焦躁:“大汗,既然如此,那就将神夜唯渡等人全都杀了,以震慑人心!内部不稳,杀机四伏,就算用人质换了神夜凝渊那狗皇帝几块领土,又有何用?”
此言一出,我和卢熹微更是暗暗心惊:莫非我们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局中!
“咏仁!”阿斯那汗喝道,“朕知道你复仇心切,一心置中原皇族于死地。但凡事有轻重之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这一喝,震得四周金皿摇晃、烛火跳动,九尺大员半跪在地,被压得说不出话来。
我心下诧异:复仇?这是怎么回事?
我斜眼一瞟,杨骁龙蒙着面,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九尺大员稍作冷静,行礼道:“臣本为中原人士,蒙大汗之恩,在汗庭任事。臣受大汗之信任,已引来多方不满,若是大汗有任何闪失,臣定性命不保!”
可汗点了点头:“咏仁,你一向忠直。朕会加派精锐守护汗帐,你放心便是。”
咏仁应了一声,说道:“既然大汗认为人质还是人质,那臣还恳请大汗一件事。”
阿斯那汗还未应允,一枚铁一般的拳头便忽然打在我的脸上!
我疼痛难耐,鼻血横流,怒目一看,出拳的正是九尺大员!
我怒气上涌,被众黑鳞卫押住。
可汗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我和卢熹微又被押回了牢笼。
我凝视着牢笼外那被唤作“咏仁”的大员道:“你这厮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只冷笑一声,道:“神夜唯渡,话里藏千针。钥匙有真假之分,人也有。”
我不明其意,望向杨骁龙。
杨骁龙瞟了卢熹微腰间的锦囊一眼。
九尺大员背着手,大笑着离开了。
我怒气上冲,原来自己和段先生等人一同成了被利用的棋子,用处便是帮这大员除掉异己。
卢熹微低声道:“臣倒是有个好消息告诉王爷。”
我一转眼,便看到他从锦囊中掏出一把金铜所制的钥匙,藏在袖中。
九尺大员的身份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了。
他就是父皇派来的卧底。
但是,若用这钥匙打开牢笼,他的卧底身份便会暴露。
正纠结,卢熹微已打开黑铁牢门,信步而出。
我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他。
帐外的黑鳞卫闻声而至,列起黑甲阵,将我二人包围起来。
“你害死寡人了!”我朝卢熹微低声喝道。
他耸了耸肩。
自有人行刺可汗以来,牙帐的精锐都集中在汗帐和长老住所附近,用于看管人质的囚帐外设防空虚。
正当帐外的卫兵欲发信号求援时,只见各处烽火陆续被点燃,呼喝声四起,已分不清哪里需要增援。
定神一听,似乎是人质被劫走、有人行刺可汗、大议会长老趁乱操纵兵变、有人进攻各部帐,等等。
这一着,吵得众黑鳞卫心神不宁,恨不得马上奔回汗帐。
转瞬即逝的破绽中,卢熹微已将六把大锁掷向半空。
只见他轻身一跃,双手快如闪电,使一套“落羽三千”,将六把大锁全数投向北侧黑甲阵的中心!
未待北侧的黑鳞卫合气归一,出手摚锁,我已举起黑铁笼,朝南侧猛投过去!
位于南侧的黑鳞卫赶忙列阵,位于阵心的二人集众人之力,出掌接住了铁笼。
在这空隙之间,卢熹微使一招“千斤坠”,整个人如一支利箭,刹那间刺入北侧黑甲阵的阵心!
阵心中离卢熹微最近的二人猛然出掌夹击,有众禁卫的内力加持,掌力带着一股劲风,有排山倒海之势,甚是骇人!
卢熹微唇角一扬,再次使一套“珠戏双龙”,双掌交叉,与二敌相击!
这一次,他周身缭绕的并非鹤形的白气,而是微弱的金光!
曾听闻,“仙鹤朝宗”的最高境界,便是“自生抗力,无气无形,刚则触金即碎,柔则扭转乾坤”。
但至今为止,这“终极”仍只是个存于理想中的境界。
而最接近终极的境界,就是“内力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形气。白气升腾,震而成光”。
极高层次的武学,并非用身体来练,而是用脑子。
卢熹微的脑子,是由异禀的天赋和优越的家境堆叠起来的。
他年仅十七便有如此修为,堪称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那包裹全身的鹤形微光,竟像极了雪山沐浴在晨曦中的轮廓。
草原和大漠,是绝难看到如此胜景的。
我看得痴了。
黑鳞卫也是。
四掌相击时引爆的风,撕碎了坚韧的帐布。
这次的黑鳞卫,比上一次遇见的要聪明得多。
在他们疑惑卢熹微如何能以一人之力扛住数十人的夹击时,便已经隐隐意识到,与他们对掌的并非卢熹微,而是他们自己。
他们更知道,高手以内力相拼,掌上便生了黏力,不拼出个高下便无法收手。
除非卢熹微放过他们。
在这刹那间的僵持中,一把映着幽蓝光线的黑色狼牙棒已然打到!
这大棒重达四十斤,上面全是尖锐无比的植铁,难以出手相抗。
黑鳞卫大惊之下,忙向一旁躲避,黑甲阵便从中间断了开来。
撤掌避让的黑鳞卫皆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口涌鲜血。
仍在对掌的,则因人数减少内力减弱,无法扛住卢熹微从另一侧引来的巨大内力,当场向后飞出,登时毙命!
内力平衡已被打破,卢熹微顺势撤掌,一众黑鳞卫差点向前扑倒。
卢熹微脚踏“坤”、“坎”、“艮”、“离”四位,身体运气回旋,消去了敌手残留的掌力。
差点扑倒的黑鳞卫才稳住身形,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其中一人腰间的匕首,使一套“恼鹭逐鮈”连刺而出,几名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黑鳞卫登时中刀毙命!
之前因比拼内力受了内伤的黑鳞卫,已尽数死在我的棒下。
此时,南侧的黑甲阵才刚将铁笼摚开。
阵中的黑鳞卫见损兵折将,不禁恼怒万分,哪里还顾得上生擒?
他们取出腰间匕首,组成围杀之阵,势要取我二人性命。
这些汗庭禁卫身手着实了得,刀刀寻人破绽,刺刺置人死地!
即使出手快如卢熹微,也只能勉强防住门户。
我暗暗心惊:“今天莫非要殒命于此!”只得硬着头皮舞动早已生疏的黑金狼牙棒,与卢熹微背靠背,负隅顽抗。
不出片刻,我二人身上已中了数刀,但只伤及浅表,远不能致命。
再作抵抗,又中数刀,鲜血将盘身的银色大蚺、飞舞的幼鹤白羽染得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