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痕问道:“九千岁的意思,是要让那些精兵强将在离京前先把丞相府给灭了?”
赵天佑应道:“不,保家卫国的精兵强将不可折损在丞相府的手上。况且,草率灭了丞相府,朝政必定大乱,到时候两大汗国可就真的一同坐不住了。”
“九千岁打算怎么办?”
“你先告诉洒家,第三个坏消息是什么?”
“丞相府中,有人看见无量派的叶流淑和宇文放私斗比武。叶流淑明显占了上风。”
“也就是说,宇文放的武功弱于叶流淑,和高近差不太多。换句话说,赵歌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毫发无损地剿灭了兵神教。”
“恐怕正是如此。也就是说,操纵提线的是赵歌这具傀儡,被控制的反而是房驭然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傀儡师。”
“不,我们从一开始就判断失误了。房匹夫不去提防隐瞒武功的赵歌,反而等无剑门和无量派投入丞相府门下,就急着对洒家出手,这分明就是他和赵歌唱的一出双簧。被蒙在鼓里的,是我们。”
赵天佑猛然睁眼,袁无命只觉一股汹涌的暖流扑面而来,犹如亘古不变的黑暗中突然涌现出一道金光,无数条幼龙从那金光中破壳而出,将本就混沌的世界搅得翻天覆地!
那是一股尚未成形的龙气。
袁无命惊道:“莫非九千岁神功已成?”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赵天佑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他从寒玉座旁堆放的上衣中扯出一本典籍,那典籍封皮无字且略显破旧,有无数修补复原的痕迹。
“洒家苦等了二十年,这绝本终不负我!”赵天佑大笑着,一把将典籍甩到空中。
他用那凝聚着龙气的右掌向上一击,本就风化严重的典籍登时化为了粉末,只留那封皮下的一角残页飘落到袁无命的手中。
那残页上,隐约写有“九龙承座之破茧流功法精要……”的字样。
袁无命随手将纸片掷向身后的油灯中,朝赵天佑作揖道:“恭喜九千岁神功大成!”
赵天佑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穿好上衣,拍着袁无命的肩膀微笑道:“无命,这六年以来有劳你了。如今洒家身边已不需要如此严密的防护,许多事情你可以放手去做了。”
袁无命只觉肩上有一股暖流随经脉而行,他深知赵天佑所练武功非同凡响,心念一动,便抱拳道:“九千岁知道卑职想要什么。只有九千岁和陛下平安,卑职才能得偿所愿。”
“说来也是有趣,你们银枭卫四太保都有各自想要的东西,所以走上了四条互不相通的道路。
周无醒嗜酒如命,仅仅是为了能每天喝到云州的‘秋岁寒’酒,便带人投了南璟帝,做了其顿人的狗。
而聂无痕呢,为了区区一个女人,竟投向了丞相府,房匹夫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有人惦记着他女儿吧?
李无眠视财如命,秉持着‘金钱不会背叛人’的那一套,表面上只是西辕帝的护卫,实际上替西辕帝和金文人管理着西国的一些生意,从中捞取着几辈子都花不完的油水。
而你,想要万人之上的权力。
相较而言,你们师兄弟四人中,还是你和李无眠较为正常。只可惜,李无眠看不到钱的尽头乃是身外之物,只做了个目光短浅的叛国贼。
就只有你,洒家是真心欣赏的。”
“卑职也是真心感谢九千岁的赏识,为了九千岁的大业,卑职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套话。洒家明日便去宫中调兵支援蜀北,你即刻前去布置皇城的守卫和丞相府沿线的伏兵,一旦房匹夫发难,那就让丞相府彻底覆灭!”
“是!”
……
房驭然正在书房练字,身后忽然出现一道黑影。
房驭然道:“宇文将军找老夫有事?”
那黑影正是宇文放,他作揖道:“在下要向房相公借个人。”
“谁?”
“晋彗王殿下。”
“将军这种时候要带殿下走,究竟有何贵干?”
“去取点东西。”
“东西?”
“那可是足以颠覆天下的前朝宝藏,还劳烦相公寻个机会将此事透露给赵总管。”
“你是想诈赵阉狗分兵?”
“赵总管认定晋彗王殿下武艺超群,而在下此次,又是陪同晋彗王殿下去取足以颠覆天下的宝藏,赵总管若是相信,定会让袁无命在运回宝藏的路上伏击我们。”
“若是除掉袁无命,赵阉狗自然是失去了左膀右臂。可宇文将军去哪找这么大一个宝藏?又如何能保证晋彗王殿下安然无恙?”
“这是在下的事。房相公要做的,是引诱赵总管相信这件事。”
“老夫自会将消息散出,还请宇文将军悠着点儿,毕竟殿下……是老夫的心头肉。”
宇文放似乎嗅到了房驭然那略带威胁的口气,不禁发出一串阴沉的笑声:“相公放心,没人能吃你的心头肉。”
向来稳如泰山的房驭然,此时却打了一个寒颤。
……
“九千岁,赵歌带着宇文放和净海宏一往南边去了。”
袁无命的忽然出现让赵天佑的心里划过一丝不安。
赵天佑一甩拂尘:“赵歌这时候出去,所为何事?”
“据探子报告,他们好像是去取‘足以颠覆天下的前朝宝藏’。”
“赵歌怎么会知道神夜家族的宝藏藏在哪里?”
“依卑职所见,所谓‘前朝’未必是指神夜王朝。”
“你的意思是,是宇文放要将宇文家族的宝藏作为投名状献给赵歌?”
“九千岁,卑职打算在他们回来的路上设伏,伺机夺取宝藏。”
“你的想法很好,但我们手里的金子已经够多了,宝藏本身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
“不重要?”
“洒家要你去办一件事。”
“何事?”
“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最好让中原和草原各股势力都知道宝藏的存在。”
“九千岁是想坐山观虎斗,后收渔翁之利?”
“所以你得亲自带队盯紧赵歌。若赵歌的目的地是在南国,你现在最该考虑的,便是进入南国后如何不被你的师弟‘修罗斩’周无醒发现。”
“卑职倒也不必进入南国。”
“喔?”
“宝藏争夺战若是发生在南国赵斐的地盘,有周无醒和其顿人在,我们很难有坐收渔利的机会。
卑职得算准时机散布消息,待赵歌带着宝藏回到我们的地盘,届时各路人马刚刚赶到,无论谁输谁赢,对我们都有利无害。”
“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便是。”
“是!”
……
转眼已至夏初,春时盛开的群芳还未凋谢,那专属于夏的油绿已从群芳下的叶片上渗透而出。
河谷中初现的潮湿炎热之气,滋养着流域内的花鸟虫鱼,昆虫的振翅声和欢鸣声,伴着鱼尾扑打水面的节拍声,构成了夏季的告白小调。
快船沿江逆流而上,赵歌、宇文放和净海宏一三人站在船头,呼吸着江水从南边带来的新鲜空气。
宇文放背着手道:“殿下该感谢我带你出来透气。”
赵歌眯着眼,向天空伸了一个懒腰:“我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呼吸过这种空气了。”
宇文放冷笑:“你现在呼吸的空气,似乎和牢笼中并无区别。”
此时,一群飞鸟鸣叫着,越过河道,冲向高空。
赵歌微笑:“此时决定空气味道的并非牢笼,而是被牢笼隔绝的心境。我在这片刻已非笼中之鸟,自然会有片刻自由的错觉。”
“鸟儿飞翔并非因为自由,而是为了生存。笼中之鸟衣食无忧且不必面对天敌,反而安全。”
“诚然,这世间便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万物皆要遵循牢笼中的规则,无一例外。
鸟儿在笼中也许衣食无忧,也更加安全,可人和鸟终究是不一样的。
笼中之鸟人畜无害,只要让渡自由,并能博得主人欢心,便可一生不必烦忧,好生令人羡慕。
可人却因为开了灵智,有了这许多的**和改造世界的想法,人心最终交织成了牢笼,无论是否知晓自己身在其中,都永远不得自由。”
净海一手杵着禅杖,一手合十道:“施主知道自己仍处牢笼,却能片刻微笑以对,这心境虽然短暂,却已片刻入佛。”
宇文放朝净海道:“你佛门野心极大,妄想破除牢笼,普度众生。可**凡胎毕竟由牢笼所造,衣食住行皆在牢笼之中,又如何能超脱于牢笼之外?”
净海道:“天照国人认为,生与死乃是等价,生命是刹那间的烛火,死亡是绝美的永恒。对于天照国的禅宗而言,在牢笼内和在牢笼外乃是等价的,甚至牢笼本身,就是绝美的永恒之物。”
赵歌道:“我终于知道你们天照国为什么有这么多把生命当草芥的疯子了。”
净海不言,只是闭眼微笑,尽情呼吸着夏日的空气。
快船在江上行了数日,终于到达蜀州南北的交界处。
其顿汗国与龙咆帝国的精锐在远处的陆上激烈交战,尸横遍野、狼烟遍地,连食腐的乌鸦和蝇虫也未能阻止腥臭味的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