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京都丞相府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无剑门与无量派的首脑一共四人,并排候在丞相府的前院。
叶流穗与郑天龙对视一眼,不禁点评起郑天龙的一对虎目来:“郑大侠平日里就是这么看人的么?”
郑天龙眉头颤动,怒道:“叶宗主有何见教?”
“郑大侠昨晚吃了来历不明的狗肉包子,在下只是怕郑大侠中了犬毒,今日真的变成一条恶犬乱咬人罢了。”
“你敢跟踪俺们!”
“这京都的街巷,哪条不是属于朝廷的?只要朝廷恩准,你走得,我当然也走得。有缘看见对方,怎么能叫跟踪呢?”
“那你与俺的缘分还真是深呐!”
还未等叶流穗开口,二人的阴阳怪气便被一阵清朗而浑厚的笑声所打断。
循着那霸气侧漏的笑声,丞相房驭然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客堂门前:“二位都是丞相府的贵客,这当然是最大的缘分!”
房驭然身旁还站着赵歌。
赵歌与郑天龙对视一眼,二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房驭然引赵歌向郑天龙、闻人馥、叶流穗壹壹作揖寒暄,当问候至叶流穗身旁的妙龄女子时,赵歌只觉眼前一亮。
此女剑眉鹰目,高颧宽额,秀鼻修唇,肤若凝霜,眉宇间透着一股介于市井与琼楼间的英气,不怒自威。
她发如披霞,朝天长辫宛若青虹,几缕乌丝垂遮右脸,颇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她同无量派门人一样,穿一身水墨冰蓝衫,腰间佩一把剑柄很长的红柄八面剑,自有一股铿锵美人的风貌,英姿飒爽。
房驭然满面堆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叶宗主的妹妹,名动江湖的‘一字飞雪’叶流淑叶女侠!久仰大名!”
叶流淑仪态端庄,抱拳深行一礼:“房相公过奖,民女见过房相公和晋彗王殿下。”
赵歌久居深府,从未见过江湖女子,今日得见如此一位年轻女侠,倒觉得这枯燥的府邸顿时有了一丝生气。
房驭然曾和他说过,这位“一字飞雪”年纪虽轻,武功修为已直追闻人馥,位列当世顶尖高手的行列。
她曾在武林至尊争夺战中,以一己之力灭掉了前来偷袭捡漏的赣州三大门派,全歼对方一百余人,并紧接着与闻人馥过了百招未败。
武林中多实行师徒制,各掌门需亲自下场培养核心成员,费心又费时。一个门派若能培养出核心成员二十名,便已称得上是大派。
像无剑门和无量派这样门人数量超过两百的大派,已经堪称“军团”。
中原进行一次日常规模的对外战争,杀敌或阵亡数不过十几人到几十人。叶流淑一人就杀了一百余人,其中不乏大派掌门及门中高手,就算是放到军中,也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刽子手。
赵歌想到此处,再看看叶流淑那冷峻的面庞,顿觉不寒而栗,兀自打了个寒颤。
“四位来得正好,老夫正好有礼物要赠予你们两派!”房驭然说着朝府人摆了摆手。
府人呈上一把青格白柄八面剑,剑柄如白龙,剑格如浪影,剑身如镜面,宛如出水白龙。
叶流穗面上一惊:“这莫非是高祖皇后的传世之剑!”
房驭然双手捧剑,将它递给叶流穗:“不错,这正是前朝无量派的传世宝剑!在贵派的肖宗主被王崟星城杀死后,此剑便沦为了昏君神夜唯渡的收藏品。高祖皇后勇武过人,借着献舞之机得到此剑,重创了昏君后全身而退,此剑便在赵家留存至今。”
叶流穗恭敬接过,奇道:“不知房相公是如何得到此剑的?”
赵歌道:“那是先帝为表彰义父的功绩赐给义父的。”
叶流穗面露难色:“先帝赐给房相公的宝物,在下怎敢夺爱?”说着便要把剑还给房驭然。
房驭然广袖一挥,将剑又让回了叶流穗手中:“先帝曾说过,宝剑自当赠英雄,老夫不过是替先帝转赠与叶宗主,还望叶宗主不要推辞。”
叶流穗只觉对方内力惊人,似乎不在自己之下,思索再三,终于将宝剑笑纳。
府人又呈上了四门兵器——龙纹双股剑、蛟鳞大刃弓、麟头咬尖枪、寒铁鳞纹峨眉刺。
房驭然对郑天龙和闻人馥道:“这可是前朝皇族的遗物,后来不知怎的落到了兵神教四大护法的手里。兵神教如今已然覆灭,这四件宝贝就赠予无剑门做个纪念吧。”
闻人馥道:“房相公,这兵神教于我爱徒有杀父之仇,这四大护法所用兵器,恐怕爱徒见了会思念亡父,心中阵痛。房相公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这宝物还是留给丞相府镇宅较为妥当。”
他转身朝郑天龙道:“天龙,还不快叩谢房相公和晋彗王殿下!”
郑天龙当即抱拳跪拜:“房相公,晋彗王殿下,兵神教于俺有杀父之仇,如今您二位替俺报了此仇,俺无以为报,只能以一身蛮力护丞相府周全!”
房驭然面上一笑,笑得很慈祥。他双手一伸、一抬,便让郑天龙整个身体随双臂立了起来。
房驭然道:“无妨,这四件宝物就暂时寄放在老夫这里,若是郑大侠要祭拜令尊,一定记得从老夫这里取走这四件宝贝。”
郑天龙和闻人馥连连道谢。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六人穿过客堂进到了里屋,开始议起正事。
有“红夜叉”聂无痕负责带人保护丞相和晋彗王,宇文放一时没了活计,立了功劳却仍被视作半个外人的他,百无聊赖地在府中闲逛。
逛至莲池,见莲花零星绽放,而净海宏一正在莲池中央的小亭中闭目静坐,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宇文放背着手走到净海身边,笑问道:“净海,你的佛告诉了你什么?”
净海继续闭眼敲着木鱼,应道:“我的佛告诉我,宇文施主在打扰我念佛。”
“这佛有什么好念?佛他老人家听得到吗?”
“佛是觉悟的自己,自己听得到,佛就听得到。施主明知故问,不如扪心自问。”
“那你说说,我该问自己什么?”
“施主该问自己,整日躲在这面具和黑布后面,真的卫生吗?若是气候炎热的夏季,真的能够忍受吗?”
“大师不愧是大师!我是得好好考虑考虑,到了夏季该换一身什么样的皮囊。”
“宇文施主似乎并不介意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我可不是房驭然或赵天佑那种以神秘作为力量来源、没了秘密就活不下去的人。即便世人知晓了我全部的秘密,又能怎样呢?”
“故意把可以公开的事情伪装成秘密,看着周围的人陷入自己营造出的神秘感,并乐在其中,施主这游戏人生的态度倒是比许多人都来得洒脱。”
“大师当真觉得我洒脱么?”
“当然不是。游戏人生的人不是曾被人生游戏,就是终将被人生游戏,通常是两者兼得。施主自然也不会例外。”
“果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大师的眼睛。”
“宇文施主好好地站在这里,本就没逃,我看见了便是看见了,为何要装作看不见?”
宇文放百无聊赖地背着手,朝莲池外走去。
这刚一上桥,就见赵歌与叶流淑二人面色凝重地从月光门并排走进。
宇文放刚要上前打招呼,就见门外窜进一轻妆淡抹、娥眉丰唇的妙龄女子,用清澈婉转的嗓音喊了一声“殿下”,便一步跨进了赵歌与叶流淑之间略显宽阔的空隙。
赵歌凝重的表情登时有了一些松懈,他微笑道:“雪晴,你剑练完了?”
此人正是房驭然的长女房雪晴。
她肤淡如梨、笑靥如花,俏皮应道:“练剑有什么好玩?还是把殿下扔到这池子里最好玩!”
“你在旁人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规矩。”
“殿下这话说得不对。”
“哪里不对?”
“爹爹才是旁人,我在爹爹面前一向规规矩矩。”
叶流淑见房雪晴谈吐异于寻常女子,却又不令人生厌,加上对方笑容可掬,面上的凝重不禁松懈了一二。
叶流淑不愿打扰身旁二人谈笑,便独自走上拱桥,向慵懒靠在护栏上的宇文放行了一礼,便朝净海念佛的小亭走去。
她坐到了净海对面,静如止水地望着净海手中的木鱼,只叹了口气,不发一言。
宇文放转过头道:“叶女侠似乎有心事。”
叶流淑只淡淡道:“宇文将军,是人便有心事。”
宇文放在面具背后对她一笑,便问净海道:“净海大师,你的佛有没有告诉你,这位女施主心里有什么事?”
净海继续敲着木鱼,应道:“我的佛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怎能知道别人心里所想?而且女施主心里的事,也未必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
“喔?”
“方才女施主一声叹息,满是怜悯之气,分明是在为旁人感到惋惜。”
“旁人?”宇文放转头瞥了一眼赵歌和房雪晴,“原来如此,看来这座府邸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和气。而叶宗主和叶女侠,似乎有事瞒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