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关于当晚之事,陆元笙记忆已然变得模糊,但那道声音却在脑子里存了很久,此刻他站在这儿,深深注视着宋庭霜与记忆中匆匆一瞥的人重叠起来的面容,他万万没想到,七年前宋庭霜出于善意的小小的关切,竟能在七年后再度上演。
宋庭霜道:“我与陆公子虽只有短短一面之缘,却对你却颇有印象,昨日这才擅自做主,若是我多管了闲事,还望海涵。”
陆元笙心绪四起,话到了嘴边,却也只有最简单的一句:“谢谢。”
宋庭霜只朝他点点头,眼眸含笑。
“打扰了。”陆元笙作揖告别,领着李邕便要走,宋庭霜又道:“府上弯弯绕绕,玉琢,你便替我送送陆公子吧。”
玉琢点点头,走在前头,为那主仆两人带路。
陆元笙看了看走在前头的玉琢,突然问:“你是宋夫人的贴身婢女?”
玉琢摇摇头,走了几步,陆元笙又说:“可你和他们母子很熟。”
他怎么看出来的?玉琢想,唯一的解释便是方才她们来到内院时,陆元笙留意到了她和怕生的沈其心之间的互动。
在玉琢思索间,陆元笙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变得话多了起来,只是说的断断续续。
“大夫人和少爷在府上不得宠。”
“你没有贴身伺候她们,却非常喜欢她们。”
“为什么?”
“是因为三夫人吗?你讨厌她?”
玉琢听到这儿身子微微停了下,只埋头不答,这当然没有逃脱陆元笙的眼,三人安静地走着,终于将人送到大门口,她朝陆元笙说:“陆公子,玉琢便先送到这里了。”
陆元笙却看了看前方,说:“下雪了。”
玉琢微怔,抬头去看,果然瞧见不知何时天空已然飘起了雪,并不大,只一片一片缓慢又轻柔地飘落着,落在枯老的枝丫上,落在门口站着的人间上,却又顷刻间化开,了无踪迹。
陆元笙似看的入了迷:“京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李邕却是个不解风情地,不知从哪处摸出一把伞来,撑在陆元笙头顶:“主子,咱们该回了。”
陆元笙看他一眼,而后转身上了装饰精美的马车,他已经坐进去了,却又突然撑开帷幔看了看站在门边的玉琢,玉琢也看着他,她以为陆元笙的话匣子未合上,可陆元笙只是极轻地看了她一眼。
那之后帷幔合上,只听吁地一声,李邕驾着马车渐行渐远,玉琢眼看着那主仆二人彻底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正要往回走,这时,拐角处突然闪过一人,身影瞧着十分眼熟,玉琢心里有了猜测,忙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瞧见那躲在墙角的狼狈人儿后,她皱眉唤道:“如琴?当真是你?”
那人回过头来,竟真的是如琴,只是玉琢却却有些不敢认了。
不过月余未见,如琴已然憔悴许多,衣衫褴褛,神情灰败,哪里还有从前娇俏客人的模样,如琴见是玉琢,忙转身跑走,只是她蹲在墙角已久,腿脚酸软,还没跑上几步就跌倒在地,玉琢忙上前去扶,却听如琴突然惊叫一声:“玉琢!莫要碰我。”
玉琢忙后退一步,以为如琴还在为上次之事介怀,只站在一边,道:“我不碰你,你自己能起来吗?”
如琴点点头,挣扎着自己站起来,却是别过头去,半边身子背对着玉琢,宽大的衣袖间露出一些干粮,玉琢一眼便瞧出来,那些不是别的,正是沈府这两日为了给老夫人祝寿在门边派发给附近穷苦百姓的寿糕。
见玉琢神情有异,如琴猛地将衣袖拢好,磕巴道:“我也不过是路过这儿才来看看。”
玉琢问道:“你离府不过月余,怎会沦落至此?”
如琴猛地回头看她,那目光里有惊诧,甚至是些许的愤恨,联想起那日沈绣姑的话,这提醒了她,自己当初如此狼狈被赶出府,其中也有玉琢出的一份力...
玉琢将如琴神情变化收入眼底,解释的话虽来的有些迟,但她还是低声道:“如琴,不管你信我与否,我还是得告诉你,那日绣姑所言非真,我也并非背叛你。”
如琴只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苦笑道:“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时候到了,我也该回去照顾家中弟妹了。”
她转身欲走,玉琢叫住她:“你等我一下。”
她小跑着回了府,从自己房中摸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糕点,又赶紧马不停蹄地往门口赶,只可惜,当玉琢再次回到大门外,如琴却早已离开,她捧着手中沉甸甸的糕点,轻声叹了口气。
另一边,回了房的龚红心里因着昨日那一盘红烧狗肉之事始终不是滋味,虽说沈其心寿宴场上那一闹让她气消了些,可今日被那北珏质子一问,那股子钻心气又冒了出来,她越想越气,朝吉祥呵斥道:“你去将绣姑给我叫来。”
吉祥称是,忙小跑着出了颂莲阁,不多时屋外传来响动,原是沈连懿到了颂莲阁来,见娘亲脸色极差,沈连懿忙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龚红叹息一声:“还能是因为什么?”
龚红将今日遇见质子之事简要说了说,沈连懿点了点头,嘀咕道:“怪不得方才我瞧那质子乃是从西厢阁那边出来,看来是去拜访你大娘去了。”
龚红哼声道:“如此看来,你大娘这是又多了个帮手了。”
沈连懿闻言,轻轻笑了笑,不以为然:“娘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心了?那陆元笙不过是个北珏不受宠的质子,就算同大娘相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龚红脸色缓和了些,瞧瞧她,又问:“我听闻昨夜你祖母赏赐了你们三姐妹一人一件礼物?”
说起这事,郁闷的人又变成了沈连懿,她讲昨夜之事同龚红讲述一番,末了,委屈道:“那字虽写的极好,可之于我却没什么用,祖母今年这礼,送的委实不合懿儿心愿。”
龚红却多长了个心眼,问道:“祖母当真说了那些话?”
沈连懿点点头,龚红陷入沉思...
不多时,吉祥归来,身后跟着一个沈绣姑,龚红忙对沈连懿说:“懿儿,你先去里屋歇着,我与绣姑有话要说。”
这厢,沈绣姑一进颂莲阁见了龚红脸色,心里也有了估计,上前一步,问道:“三夫人叫老奴来所为何事?”
沈绣姑虽在府上多称自己为一声老奴,但实则她年纪却实在算不上老字,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比得龚红也大不了几岁。正闭目养神的龚红睁开眼,打量了她一瞬,而后道:“绣姑,你在这府上也有二十来年了罢。”
沈绣姑点点头,龚红又说:“听闻你从前乃是老夫人身边最为受宠的丫鬟,深得老夫人喜爱,现如今岁数大了,又在这偌大一个沈家做了管事,定然懂得不少。”
沈绣姑心知龚红今日前来决计不是为了夸赞她一番,便做了副宠辱不惊模样,只说:“三夫人客气了,老奴受之有愧。”
龚红却轻声哼道:“你懂得如此之多,怎么瞧不出昨日那道红烧狗肉里的门道,叫那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
沈绣姑沉默,龚红见她不答,心里又是一阵火气:“怎么不说话?”
“夫人觉得老奴该说什么?”
龚红一噎,而后沉声道:“便是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何必同我卖关子!”
沈绣姑听得这句,突然弯唇笑了笑:“菜是夫人选的,厨子亦是夫人亲自请到府上来的,夫人希望老奴说什么?您今日叫我来,便是存了迁怒的心思,老奴无论说什么,怕也是无济于事。”
“你——”龚红惊诧:“你竟敢同我这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