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河沿岸芦苇丛生,妖将上前拨开浓密的的苇杆,寻着记忆,找到一处浅滩。
“独孤大人,您看,前面便是那发现尸骸的地方。”
循着妖将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道浅滩处的泥沙之上散落着无数的骸骨,有的甚至带着腐烂的血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
司延抬手用衣袖掩住口鼻走近,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那些尸骨上没有利器划伤的痕迹,全是被野兽撕咬抓伤的痕迹,致命伤是喉咙部位,颈骨断裂,身上都有一道或深或浅的印记,隐约闪着幽红色的光。
河岸的潮水褪去,露出一具体型硕大的尸体,陷在冰冷的淤泥里,身体没有血肉包裹,只剩下一副巨大无比的骨架。
“乌犬大人!!!”
妖将脸色一片惨白,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尸骨。
司延闻声抬起头,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骤然泛起一股凌厉的杀意,浑身的气息变得危险而锋利。
乌犬是上纪元数一数二的强者,妖界大将之一,曾与妖祖一同开辟妖界,庇护众妖,让数以万计的妖族有了一方之地得以修行生息,不再受六界其他种族的欺压。
万年前,冬狐一族意图弑君,乌犬拼死救驾,后被封为大将之首,而冬狐一族则被囚于幕河以北的暗林,永生永世不得出入,违者格杀勿论。自此幕河对岸便成了一方禁地,与世隔绝,无人能入亦无人能出。
冬狐一族蛰伏已久,多年来无一逾矩,一度令人忽视了他们的存在。而今他们却不顾禁令,公然越河屠杀妖灵,定是对此次的行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按尸体的腐化程度来推断,这些妖灵被杀的时间应是在神界举办天宴之时,那时尸骨被河水淹没所以并未引人注意。而半月后尸体被发现,时间恰好卡在月末河水退潮之际。在此期间他们大可将尸骨处理掉,而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就只能说他们是故意为之,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
但司延怎么也想不明白,乌犬为何会在那时出现在幕河附近,以他的实力寻常妖族是近不了身的,又是谁有那个能力杀他?
司延转眸看向对岸,雾气昭昭,树林密布。谁也不知道密林深处到底潜藏着什么样的力量,总之绝对是个相当棘手的麻烦。
“独孤大人,接下来该当如何?”妖将明显慌了神,乌犬尸骨的出现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冲击,一切都超出了原先的预想,危险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将他们的骸骨带回去,安葬在丘岭。”
“是。”妖将抱拳领命,“不过,那冬狐一族又该如何处置?”
“敌暗我明,当下情形于我们而言并不有利,贸然出手只会正中他们下怀,徒添伤亡。所以目前暂且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下一步如何行事。”
二人沿着原路折返,走到河岸中游时,独孤司延突然停了下来。
为什么这附近会有她的味道?
“大人?”妖将见司延蹙眉就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正要询问便被独孤司延挥手打断了。
“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若是日出之前没有回来,你就到冥界找独孤伽蓝。”
“让我陪您去吧。”至少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你信不过我吗?”司延拍了拍妖将的肩膀,说:“去吧。”然后纵身跃过河岸,朝暗林深处疾驰而去。
该死!那个笨蛋绝对逃不掉的。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她的笑颜,还有她说过的话。他简直是疯了,司延愈想心里愈发焦急烦躁,直接化为狼形往前奔去。
嘣!
就在司延快要到暗林尽头的时候,脚踝处的红线却忽然断了。不好的预兆。
南风央,别死啊!
穿过暗林,是一片空旷之地。广阔无垠,四面八方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若是无人引导盲目独行很容易辨别方向。
不过,看架势他们并不打算让他独行。也好,省得他找得麻烦。
地面上的雪凝聚起来逐渐化为一只只狐狸的形状,不时就将司延前前后后地围了起来。
“欢迎欢迎,妖王大人能屈尊光临这里实在是我辈的荣幸,只是没有想到您居然敢只身前来,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们冬狐一族了吧。”
一个黑衣男子鼓着掌,从狐群之中向他走来。
“我既然敢来,那便是有敢来的道理。”独孤司延化为人形,带着淡淡地讥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是我瞧不起你们冬狐一族呢,还是你们冬狐一族瞧不起我呢?”
黑衣男子的面具颤了一颤,能感觉到他面具之下的笑容瞬间了。
“那就试试看吧。”黑衣男子仍保持镇定,没有动摇。“请随我一同入宫见狐王吧。”
冬狐的宫殿是由冰雪架构而成的,一座座冰雕美轮美奂,端庄大气。独孤司延平淡地扫了一眼,对前面的人说道:“我能理解。”
“理解什么?”黑衣人没有回头,但也听得出他话语中所展露出来的好奇。
“你们的初衷,我能理解。”
黑衣人的脚步顿了顿,似乎这句话戳中了他的痛点,他反驳道:“不,你不能理解。”
强者怎么会理解弱者的痛苦。
走到殿前,黑衣男子屏退左右,与独孤司延前后脚踏入了正殿。
正殿里坐着三个人,坐在中央的就是狐王,少年模样,看上去很是清瘦,比独孤司延想象地要年轻许多。
他身边的两位眉目间与他有几分相像,应该是他的兄弟姐妹,但眼中比他多了一分凶狠狡黠。
司延凝视着狐王,悠然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直说吧。”
“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想要夺回我们本应该拥有的东西。”少年虽然有些清瘦,但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岿然不动的感觉。
“比如说呢,自由?”司延问道。
少年一怔,很快眼中的炙热就亮了起来,说:“你愿意还我们自由?”
他身旁的女人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带着嫌弃:“廷轩,我的弟弟啊,你也太天真了吧。若是妖王这么好讲话,我们又何苦要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
左边的男人也附和道:“就是,现在他就一个人,我们没必要对他卑躬屈膝,他没有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有点吵啊。”司延没有脾气跟他们磨,话没说完那二人的冰座就炸裂开来,继而两人同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你敢戏弄我!”廷威起身挽起衣袖作势就要与独孤司延决斗,却被廷轩拦住了。
“别闹了。”廷轩转过头来面对司延,“您方才说还我们自由可是真的?”
“不假。”司延顿了顿,说道:“但是你们费尽心思想要的不仅仅是自由吧,还有我这个妖王的位置。”
“没错,妖王的位置本来就是属于我们冬狐一族的。”廷玉抢在廷轩之前回答。
“要是我不让呢?”这句话司延是对身边的黑衣男子说的,“周叔,还是该叫你狐王陛下?”
“我早已不是狐王了。”黑衣男子揭开面具,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
“犬叔是不是你杀的?”说这句话之前,司延就已然知道了答案,他观察过了,整个冬狐一族只有廷周有这个实力,但他不愿去信。
“没错,是我约乌犬到幕河。”廷周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死的那个人与他毫不相干。
“你怎么能……”司延气得语塞,在此之前乌犬有来找过他,目的就是为了商量替冬狐解除禁令一事。
“我们曾经是兄弟,但是当我们对彼此出手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是了。”廷周把面具扔在一边,“我脸上的疤痕就是当年乌犬伤的,你知道有多痛吗?”
“是你咎由自取。”
“妖界是我们三个一同开辟的,凭什么所有的辉煌和荣光都由你们独孤一族独揽?”
“所以你因为自己的野心,不惜杀掉所有人吗?”司延冷冷地看着他,他能理解冬狐一族困于暗林万年,想要重返自由的渴望。但他不能理解眼前这个人。
“我与乌犬相识多年,可他最后却背叛了我,站在了独孤煜那边,这样便是与我为敌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想明白吗?”
“我虽然沉寂了这么多年,但还轮不到一个晚辈来教训我,更何况我从不觉得对不起独孤煜和乌犬,我现在所做的只是为了弥补我当年的错误,洗刷冬狐一族的耻辱。我只恨当年没有亲手杀掉独孤煜。”
司延瞳孔骤然一缩,盯着廷周看了良久,他已不是他少时所认识的那个长辈,不知道是因为曾经隐藏地太好还是他的真面目本就如此。
知道了想要知道的,司延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不想知道南风央在哪里吗?”
“我知道她在哪。”她的气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只希望没有耽搁太久。
“知道又如何,你以为你凭一己之力就能把她带走吗?”
“那就试试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