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央这一伤躺了好多天。
百里神荼伤的也不轻,但听闻他一能下床走动便马上赶来看她,这一点还是令她很是欣慰的。
自那一天起,百里神荼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南风央戏称他这是有了良心,终于不跟她作对了,并借此吩咐他为自己捏肩捶腿,剥花生砸核桃,好不快活。
但近来,南风央不知为何总是会被噩梦惊醒,吓得一身冷汗。而百里神荼听闻西山的花有安神的效用,便在每日晓雾初歇之时,采一束花来,放在南风央床头,静静地看着她等她醒来。
待她伤好些了,百里神荼便也离开神居,放心地回仙府修习去了。
一日,独孤司延来了神府,似乎与兄长有要事相商。南风央对要事不感兴趣,单纯是想多看独孤司延两眼,于是在议事阁的外面,寻了一方大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等着他出来。
墙外的梨花开了,淡白色的花挂满了枝头,带着淡淡的香甜气味。微风拂过,满树银花轻轻摇动,洒下一片白絮,漫卷轻飘。
南风央抬手接下飘落的花瓣,白色的花躺在她的手心里,被风一吹,又向别的的地方飘去。
南风央循着花瓣飘落的方向望去,那几片花瓣随着风旋转着下落,落在了少年的肩头。
他就那般走来,不急不缓,一袭黑色的长衫素净,衬得他肤色雪白,与梨花相映,正是恰到好处。
南风央从石头上跳下来,跑到他身前,却在抬头看他时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你可还记得我?”南风央一紧张,不觉中话也说得磕磕巴巴。“我、我是......”
“记得。”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神情如故,察不清悲喜。可就这短短的两个字,却在南风央的心里掀起了万丈狂澜。
他还记得我!
南风央心里暗暗高兴,却不等再次抬眸,独孤司延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停留。
南风央没有叫住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记下他的步伐,走他走的路。
终于他停下来,而她一个不留神直接撞了上去。
鼻子好疼。南风央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鼻子,蹲了下来。可又怕独孤司延这时候走了,她追不上,于是又一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独孤司延看着她,眸光沉了沉:“你要跟我跟到何时?”
“对......对不起。”南风央揉了揉鼻子,站了起来,“没......没撞疼你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独孤司延又迈步走远了。
怎么受伤了脑子也变得不好使了?南风央想不明白。
她跟着独孤司延走了很远,不知为何,独孤司延没再停下来问她,她便仍是追着他的脚步,比他迟一步,在后面走着。
一过仙界的边缘,天色便暗了下来,幽暗之中带着一些诡异的紫红,延伸得很远,显然是到了妖界。
妖界的景象与神界大不相同,跟仙界也是千差万别。南风央一边走着,一边观察,妖界有很多房子,大小不同,风格也不同,有的是石头搭的,有的是草垛堆起来的,偶尔见到几处高楼,不是标着客栈便是商铺,她都没见过,所以感觉很是新奇。
她原以为妖都是人的形态,在妖界走了一圈才发现妖的形态各异,而大部分的妖都是以禽兽草木的形态生活,只有极少数修成人形,以人的形态活着,她注视着前面男人修长的身影,不由地好奇他的原形会是什么。
在南风央踏进妖界的那刻起,她就总觉得有人在看他们,一开始她以为那些妖们应该是在看他们的妖王大人,后来她发现每当她看向那些妖的时候,他们的眼神总是会不自然错开,错开的多了她便也发现了蹊跷。
可那些妖说的话,她听不懂。
花妖:“哇嗦西,口牟希雅桑莫毒蛊?”(她是谁,为什么会跟独孤大人回来?)
竹妖:“诺米哇,孟古都触生鲜搭米素,环综嗯嗦丫......”(不清楚,好像有一点神仙的气息,反正不是妖......)
狐妖:“擦大都触爱萨,孟古瓦熊大......”(感觉有点眼熟,好像画像里的人......)
蛇妖:“嘶嘶......”
猫妖:“喵~”
独孤司延侧目瞥了他们一眼,那些妖们便立马停下口舌,不再议论。
南风央倒是很感兴趣,追上前问他:“他们方才似乎聊得很开心,是在说什么呀?”
“你无需知晓。”独孤司延头也不回,说的话也是淡漠的不带一丝情绪。这与那日天宴上的他很是不同,饶是南风央这种能化悲伤为欢乐的人,心里也不免难过起来。
独孤司延本不想再言,眼里却无意揽入她失落的神情,语气柔和了半分:“此处是妖界边缘,生人来访,自然要多加戒备。”
越往前走,人迹就愈发稀少,景象也愈发荒凉。走过石桥,已然没有屋子与商铺了。再往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宫殿,宫殿前有一条石阶直通殿门,约莫百级。南风央紧跟着独孤司延,一步也没落下。
大殿四周空荡荡的,连守门的侍卫都没有。南风央跟着独孤司延进去,一路上她想了很久要怎么跟他坦白。
南风央似乎想起了什么,怯怯地问他:“司延大人,你、你会吃人吗?”声音糯糯的,还带着点颤音。
吃人?
独孤司延从没想过,被她这么一问,反倒想逗逗她:“偶尔。”
“偶尔是什么意思啊?”
南风央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过她想都已经跟到这里了,怎么能就因为害怕而溜回去呢,那不是她的作风。
“我、我有件事要说。”
此时他们已经进了妖殿,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独孤司延转过身来,似乎很感兴趣问她:“什么事?”
“之前妖冥交界处的那棵树,是我动的,跟月老那老头儿没关系,所以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独孤司延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慢慢收回,“怎么惩罚都行吗?”
南风央考虑了半晌,尽管很害怕,但还是答应下来:“是我的错,怎么罚都行。”
做错了事,就该受罚。她不想以借口搪塞解释,更何况那棵树对妖冥两界的意义如此重大,她是怎样都无法挽回的。
“但是能不能惩罚得轻点,我怕疼。”南风央弱弱地说道。
独孤司延看着她,心想这讨价还价的方法怕不是被南风踏雪给惯的。他若真是铁了心要罚,她又哪有和他商量的余地。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罚你?”
“其实也不一定要罚嘛,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去弥补,就比如以前我将借来的法器弄坏了,我就跑遍了四海八荒把原材料都找到了......”
说着说着,南风央的脸上浮上一丝得意之情,说完还自夸了一句:“其实我还是很厉害的。”
“哦?”独孤司延耐心地听她说完,挑眉问道:“那这次你打算怎么办?”
“嗯......”南风央低头思吟了一会儿,抬头回道:“我会想办法治好灵树,还有妖冥所有的妖,鬼,我也会尽力去安慰补偿他们的,直到他们原谅我为止。”
这些话任谁听来都会觉得好笑,像是小孩的童言无忌,不考虑后果的承诺。但独孤司延非但不觉得可笑,反而以同样的认真口吻回道:“口说无凭,不如定个期限吧。”
话说来容易,要做到谈何容易。南风央先前估摸着要好长好长的时间,才能弥补完这次的过错,但是她不怕,因为她还能活好久好久。可被他这么一提,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只考虑到了自己,未顾及其他,实是有些不负责任。
南风央默默地伸出一个手指:“一百年。一百年内我一定做到,若是违背,任您处罚。”
独孤司延盯着她,目光灼灼。
南风央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不知道是因为心虚理亏还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或许两者兼有,但要是真选一个肯定还是因为后者。
她不知道独孤司延是怎么看待她的,如果说天宴的一面二人算是点头之交,那么现如今她在他面前便是个罪人,还是十恶不赦、没办法抬起头的那种。
她会想要是没做错事情,她和他会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再次遇见。可惜没有万一,所以她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以百年为期,待所有事情了结,到那时候她一定会勇敢地告诉他,她喜欢他,很喜欢。
抬手之间,一把剑出现在独孤司延手上,锋利的剑刃泛着幽幽的蓝色的光芒。他向她走来,一步......两步......
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莫非一百年太久了?
南风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妖殿的大门紧闭。她退无可退,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就差求饶了。这场面不用想也知道有多丢人了,要是被百里神荼看到,定会笑她怂,笑她没骨气,但是没办法,她始终还是觉得命重要。
就在她闭着眼睛准备求饶的那刻,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独孤司延抓起她的手,在她的手指上划了一个口子,然后将她流血手指摁在了一张纸上。
她睁开眼,心还是咚咚直跳,比害怕时跳的更加厉害,因为,独孤司延牵她手了。
独孤司延星眸流转,一边想着这小女孩怎么这么容易被吓,一边又觉得这样似乎也挺好玩的。旋即收起契约,心里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