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是一张中年女人的脸,憔悴疲倦,眼圈还是红的,看来在阎立他们到之前明显痛哭过一场。
女人一怔,问:“你们是?”
“请问谢庆国住这间病房吗?”
“是,我是他家属。”谢太太答。
阎立揭下口罩,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歉疚又带点小心翼翼地道:“听说大哥的手术很成功,方便的话我想探探病。”
阎立不动声色地打量病房,这是个三人间,除去本田司机谢庆国,还有一男一女两位病人躺在床上。靠窗的那一床有个用绷带包头的病人,应该就是谢庆国。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靠门的那一床家属在剥煮鸡蛋,煮鸡蛋的味道一度盖过消毒水味儿。
阎立忍不住想打个喷嚏,但现在这种场合很不适合。她硬生生憋回去,憋得眼圈都红了,泪汪汪的。
一旁的鹿尧赶忙把手里的鲜花捧上去,“大姐,这是送给大哥的鲜花!”
谢太太视线落在鲜花上,顿了两秒,她抬起头来。
“就是你害得我老公现在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谢太冷笑。
阎立赔笑,“谢太太,我咨询过护士,谢大哥的手术很成功,很快就能醒过来!”
她补一句,“医药费方面请不用担心,我今天会结清手术的费用,也会预付一部分,当然还有谢大哥的营养费、误工费,等大哥出院,我一并送过来!”
阎立低头翻手袋,“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请尽管打给我……”
她话还没说完,“啪——”一声,冷不防一边面颊挨了狠狠一个耳光。
阎立手一抖,名片掉在地上。
“有钱了不起啊!”谢太太突然尖声大叫,“我给你钱,用车撞到你躺在病床上,你肯不肯?”
阎立本能地捂着脸,后退一步,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耳边嗡嗡作响。
“你、你怎么打人啊?”鹿尧好歹是条血性汉子,看这情形赶忙上前挡在阎立身前,瞪着眼睛,脸变得通红。
服务台当班的护士被惊动,目光纷纷投向这边。
“好啊,欺负人欺负到这地步!我老公被你撞得一条命去了半条,我只是打你一个耳光,你男人就这么瞪眼吹胡子的,打呀,你打还我好了……”
谢太太昂头挺胸,向前逼近两步,抻着脖子把半边脸送上去。
“你……”鹿尧从没见过这么泼辣不讲理的女人,一时手足无措,被逼得后退半步。
有两个护士围过来,眼睛里写着看好戏的渴望,口气却是公事公办的:“请勿喧哗,病人需要安静,有什么事你们到外面解决。”
“护士同志,杀人啊,天底下还有王法没有,你们评评理、帮帮我!”谢太太突然声泪俱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老公被这个女的害得人事不知,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可怜我两个孩子,小的那个才五岁,我老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呜呜,我们一家子都活不了了……”
——也许奥斯卡欠谢太太一座小金人。
一时间,护士小姐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杵在一旁,也不太敢赶人了。
阎立伸手把鹿尧推开,狠狠给了他一个眼刀。
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要插手。这哥们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谢太太,这件事我的确有责任,我没有推脱,而是积极跟您协商承担。”阎立蹲下身子,脸上是“你的痛苦我理解”的表情,“为了谢大哥今后的治疗费用,我想我们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一聊,在这边争执也不太合适。”
谢太太踌躇,医院走廊譬如她的主场,隔壁的房间里他的丈夫就是躺着的受害者,在这里有人旁观,可以激发病人家属和护士们的同情,夺取舆论高地。离开这个主场,她觉得会对己方不利。
阎立探身上前,轻轻握住谢太太的手,眼睛里流露出柔情。
她说:“谢太太,请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大家都是做母亲的,我也有个三岁的女儿,我保证,一定给你和谢大哥一个满意的答复,请相信我!”
话说到这份上,谢太太也不太好继续发作。她狐疑地皱眉,直直盯着阎立。后者的脸上现出四道清晰的红指印,那是她刚才的手笔。
阎立见她态度松动,赶忙搀扶她从地上起来。
一场危机转瞬消弭,围观的女护士暗暗吁一口气,退回自己的岗位。
病房里这时有人叫道:“530床的病人醒了。”
530是谢庆国的编号。
谢太太赶忙回到丈夫病床旁,看着丈夫眨巴着懵懂又疲惫的眼睛,激动得潸然泪下。
“老公……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
阎立心底小小欢呼了一声,天助我也!
人活着毕竟是好事,若死了,她怕家属歇斯底里、鱼死网破。今日一见谢太太,她已经知道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
主治医生过来查看病人的情况,检测了一些身体机能,得出结论: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没什么大碍。
谢庆国脖子上戴了个颈托,脑袋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
“看到大哥无碍我也就放心了!”阎立进了病房,脸上挂出煦暖的笑容,指挥鹿尧找瓶子把鲜花插好。
谢庆国有些困惑,转向太太道:“这是?”
“那个差点害死你的人!”谢太太仍旧没好气,但语气相比刚才已经好太多。
“是她吗?”谢庆国闭上眼睛,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车祸当时情景。
阎立提起一颗心,若他想起来当时开车的不是她,那就有点麻烦了。李一凡说他当时开得飞快,但愿他真得在飞,快到别人看不清楚驾驶位是男是女!
半晌,他睁开眼睛,吃力地摇摇头说:“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在开车。”
谢天谢地。
“别动别动,也少说话,医生要你好好休息,这样才康复得快!”谢太太心疼地嘱咐老公。
阎立很识趣儿,赶忙道:“谢大哥,那我不妨碍你休息,这就先走了!”她转向谢太太,“谢太太,你什么时候方便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谢太太冷冷扭过头去。
阎立从手袋里重新拿了一张名片,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鹿尧跟在她身后。
医院外是明晃晃的大太阳,阎立摘掉口罩,长长吁出一口气。拨一通电话给李一凡,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可见那边一直焦灼得守着手机等消息。
“姐……告诉我,是好消息!”
阎立翻一个白眼,暗恨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李巨星就是个定时炸弹,醉驾都做得出,他的明星生涯不知还能持续多久。希望在此之前,她可以榨干小凡凡的每一分钱!
她清清嗓子,说:“宝贝儿,你怎么谢我?”
挂断电话,阎立没忘记找鹿尧算账,“帅哥,我跟你说的话,你当放屁是吗?”
刚才的冲击太大,鹿尧现在还有点懵,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阎总,我怕那个谢太太再攻击你……”
“再攻击也不会当场把我打死!”阎立冷冷说,并不领情,“下次,按我说的每一个字做!不然,a&m不会再用你!”
鹿尧低下头,“是……”他想不到公关这行如此惨烈,不仅要帮客户收拾各种烂摊子,有些时候还得把脸送上去给人家扇耳光。
“你不服气?”阎立说,“谢太太那样的人,不让她发泄一把火气,你认为她会轻易善罢甘休?开保时捷的有钱人撞人后趾高气扬,企图对受害者家属施暴,记者一定爱死了这样的故事!”
“可是我们没有对她施暴!无论如何,暴力都是不对的……”
“当然,而我当时也没开那辆该死的保时捷。我们能撒谎,谢太太难道没有嘴?你也瞧见了,她可以瞬间戏精上身,撒起泼来那叫一个震撼人心!”
鹿尧被怼得没有话说,干脆抿起嘴沉默,眼睛看向别处,目光中仍有一丝倔强。
阎立脸色缓和一些,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你还有很多要学的。不过——”她话锋一转,“这一行多的是无师自通的。”
毫不讳言,她就是个无师自通的。很多年前,她从孤儿院换到收养家庭,她知道什么样的微笑能打动那些想收养孩子的夫妇。
那些长相漂亮的,会这种微笑的孩子多数去了有钱人家。剩下的则继续留在那个鬼地方,继续为一只苹果互相撕扯头发。
两个人去医院的地下车库取车,阎立问:“会开车吗?”
“会。”
“OK,你来开车,你手机上我发了个定位,开车去这个地方,我要睡一觉!”她把车钥匙扔给鹿尧,自顾自去后座躺平。从昨晚到现在,她已经有超过三十个钟头没合眼。
鹿尧打开手机,在地图上检索了一下目的地,地方是京郊一处墓地,从医院开车过去要两个小时。
鹿尧起动车子,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顶头上司,心绪复杂。这个女人能屈能伸,似乎所向披靡。她侧身闭着眼睛酣睡,长长睫毛微微颤动,被谢太掌掴的那半边脸看上去已经微微肿起。
鹿尧扪心自问,刚才的事若再发生一次,他恐怕还会出手,这一次,他会快点出手,不让悍妇的手落在她脸上。
评论的小可爱随机掉落红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