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后的立方体再一次关闭,我离开了小花的生命线,结束了对他的陪伴,又一次回到了无边的黑暗中。
我已经淡然了。
我走过了瞎子和小花早年的生命线,像是痛彻心扉地又走了两轮的人间离合,看了那么多血雨腥风,看了那么多勾心斗角,和瞎子和小花的不易比起来,我这黑暗中不死不活的状态,又算什么呢?
这些年我已经想明白了,如果是超自然的力量在与我对抗,那我反抗也没有用,只能生死顺其自然;而如果是有人要害我,也许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我去改变瞎子和小花的生命线。我如果那样做了,背后的人也许就能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结果,我也可能会有报应;我如果没那样做,我就会被背后的人惩罚,惩罚的方式就是让我陷入这永恒的黑暗中承受噬骨的寂寞。
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因为我发现,我落入瞎子和小花的时间线的时刻,都那么凑巧是他们经历人生中最大伤痛的时候,我被送过去,一定是因为有人知道我不忍心,一定会去干涉影响他们,我也确实没忍住做了一些,但可能,程度还不够吧。
所以,我已经看开了,无论我扰还是不扰,我都会很不幸。但我宁愿不扰,因为我依然希望能保留着,和他们在未来相遇的可能。
只是现在,我又身处在这黑暗里了,这黑暗里到底有谁?到底有什么?
我发现陪小花走了十年之后,我的心态平和了很多,果然,他是我的一种救赎。我现在竟然可以像游泳一样,悠哉悠哉地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游着,不去管外面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何时,到底是何地。
我还能怎样呢?
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我又忽然想起来和瞎子一起上军校时,战略学教官说过的一段话,“这世上所有的阴谋都有它的外圈,你如果置身于阴谋里,你只需努力向前,找到它的外圈,也许你就离真相不远了!”
我于是找到一个方向。
一直游一直游。
一直游一直游。
一直游一直游。
多久过去了?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吧。
继续游继续游。
继续游继续游。
继续游继续游。
多久过去了?不知道,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吧。
我已经死了吗?
也许死了,也许没有。
我的身体还能游动,我的思维还能够运转。
我把从我有记忆以来,哦,不,是1919年以来,我经历过的每一天,每一个时刻都好好回忆了一遍,逼着自己不落下一分一秒,我想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想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想着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想着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每一个故事,他们的每一个细节,例如,小哥最长的两个手指的纹路,胖子的不重样的俏皮嗑儿,瞎子每款墨镜的与众不同的一个点,小花每一件粉色衬衫的细微的差别,我想着所有的人和事,所有的亲朋好友,想着这些细节,也许时光就可以好过了一些吧?
我把那些幸福的片段在我的脑海中像过电影一样地过了无数遍,以确保让自己还能明确地记得,我还是个人,是个经历过那么多故事的人,是个曾经拥有世间极致幸福的人,这样我才不会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未知黑暗中的一具浮尸。
飘啊飘的!
永无尽头!
飘啊飘的!
一片虚无!
等等,刚才怎么头突然有点疼?是撞到了什么吗?
我艹!我突然惊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出来!
我刚才,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吗?
我在这黑暗里独自一人不知道漂浮了多少年了,从来没有碰见过任何东西!
但刚才那触感!
我艹!是特么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头部前方?
我伸出颤抖的手摸了过去,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中,我真的摸到了什么!
是细长的东西,有点僵硬,外面还裹着一层好像是布料的东西!
我顿时浑身汗毛立起,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我觉得,我可能摸到了一只腿!
那是一个人的腿吗?
那是谁的腿?
这空间里有人吗?难道,这空间里真的有人?什么样形式的人?
又或者,那可能不是人!那是鬼吗?或是,其它物种?
我真的觉得这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的惊恐了!
因为早几十年前,我就已经在心里下了结论,这个空间里除了我自己,什么都没有,如今,你让我在这里摸到了一条腿,还特么有什么比这个更瘆得慌吗?
我深深地原地咽了几口口水,挣扎了几秒钟要不要摸上去,我其实是不敢的,但我实在是拒绝不了可能找到线索的诱惑。
我壮着胆,再一次摸向了头部前方,那真的是一个人的腿!僵硬冰冷!
向下,我甚至摸到了鞋子,只是这鞋子,不似现代人穿的鞋子,竟有点像古人穿的兽皮鞋!这种鞋子,怎么也得是东周之前的人穿得那种了吧?
我向上摸去,这个人的衣服料子也粗糙得很,下面裹着的身体僵硬冰冷,任我这么摸着都一动不动,应该是死了!
再向上,摸这衣服的款式和穿着的方式以及腰间的麻绳,我越发确认,这不是一个古人就是一个野人的尸体!
再往上,摸到脖间的喉结我感觉了一下,没有温度,脸部皮肤完整,头发散乱,可能是这人发疯时扯开了,头发这么长,应该不是现代男人,我基本得出结论,这是一个漂浮在这里的古人,只不过,年代实在是不好确认。
我摸了摸他的手掌,掌纹粗糙,类似干农活的汉子的手;我又探向他的鼻息,没感觉到任何气息,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腔,也没有任何声音和起伏。
人在这个空间里不是不会死的吗?我不是已经活了不知道几十年了吗?那他是怎么死的?难道是先脑死的?脑死导致身体死亡,又因为这特殊的时空,实体一直保持原样没腐烂吗?
我张嘴想问他话,却发现我的嗓子已经不太会发声了,也是,我好像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说过话了,我努力地回想说话发声的步骤,使劲地冲出一口力气冲开喉结,结果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无比。我知道他死了,但这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我还是想和他说说话,哪怕是对着一个尸体。
我问他“诶!哥们!你还有意识在吗?”
没有回复。
“你是哪个朝代的人?”
没有回复。
“你是怎么进来的?”
没有回复。
我又突然想到,如果他有契机能够进来这个空间,我也有这个契机,那是不是说明,应该还有别人也是有这个契机能进来的?又或者,是被谁投掷进来的?
我突然间冒出一个可怕的念想,我松开这具尸体奋力向前游去,不知游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一天,我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我边游边伸出手四处乱摸,果然,不知多久之后,我的手又触摸到了一具尸体!手感摸起来,和刚才那个人差不多,只不过,好像是个女的!
我全身的恐怖细胞全都被调动起来了!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又奋力地向前游去,三具!四具!五具!慢慢的,尸体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我已经不用游太远,就能遇到一具新的尸体了!黑暗中,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游到了一个尸林里?不,不该说是尸林,应该说,是一座浮在空中的坟场!
这里,不知道有多少的尸体飘浮在这里!
我继续向前游,前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尸身,我甚至已经找不到继续向前的路。只能奋力地用手拨开!好在,他们都很轻,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这特么的就诡谲了!这都是哪里来的人?怎么这么多人?怎么进来的?
难道都死了?
没一个像我这样活着的吗?
我的恐惧到了要把我弄崩溃的极点,我用粗布一样的破嗓子嘶喊了一句“有人吗?这里有活人吗?”
没有回复!
我不死心,继续大喊“如果有人和我一样,在这里并没有死去!请给我一个回答!求求你啦!有没有活着的人?你们有人活着吗?给我一个回应啊!”我觉得我差点都用哭腔在吼了!
还是没有人回应!我觉得我提着的最后一口气马上就要断了!
然而此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我竟然听到了声音!
好像是一个人在咳嗓子的声音!
我是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声音了?
这个空间里无风无光无声音,寂静得犹如宇宙最边缘的地带!
然而此时,我竟然听到了声音!我第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害怕寂寞,所以幻听了!或者是心里极度想听到声音所以臆想出了声音!就像拿着青铜树枝拼命地想,拼命地想,能物质化出自己所想的东西一样!
我极度地渴望听到声音,结果那个声音就出现了!
我已经恍惚了!我又用自己极其难听的嗓音再次问道“是谁?是谁发出的声音?这里有活着的能说话的人吗?”
“咳,咳!”
来了!来了!又来了!
真的有声音!我这次仔细地听了一下,这声音不就和我刚才张嘴说话前发出的声音一样吗?一听就是好久没发声了,突然要说话的不适的嗓音。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个无比沙哑的声音用一种极慢极慢的速度说出了一句让我极度恐惧的话:“你......好......啊......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