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之还是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碰上如秦宇这般自信爆棚的人, 毕竟这年头儿大家都挺谦逊的,顾玄这么大一尊佛,别人一夸他, 哪怕他心里再自得,嘴上还要谦虚几句。gsgjipo
秦宇就不一样了, 他就是他自己最大的粉头,别人不夸他没关系,他自己撸袖子上,还特敢说,商鞅都被他搬了出来。
顾淮之听了也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实话, 秦宇确实的思想确实超越了时代,问题是, 他再怎么厉害, 跟商鞅比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距离的。
哪怕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法家思想其实也能同儒家稍稍抗衡。乱世法家盛世儒家已经成了默认的思想主流,甚至有人认为, 盛世倡导的儒家,某种意义上算是儒皮法骨。
反正不管怎么说,单从成就上来看, 商鞅绝对甩秦宇一截。
就连一向狂妄的顾玦,都忍不住向顾淮之吐槽,“拿自己比商鞅, 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顾淮之认真思忖了片刻,半晌才道:“大概还是太年轻吧。”
顾玦:???
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说另一个三十岁的中年太年轻?我看是你脑子不清了吧?
顾淮之其实能理解秦宇这种心态,上辈子公司招人时, 顾淮之就听人事部的人吐槽过,说有些毕业生真是缺少社会的毒打,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信,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牛逼的崽,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垃圾。还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顾淮之也就这么听了一耳朵奇葩事迹。
秦宇这表现,说白了就是恃才放旷,觉得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又被顾淮之刺激了一把,整个人的行事作风更加偏激。
巧合的是,梁肃还真就吃他这款。
顾淮之又忍不住恍惚了一回,顶着一头黑线问顾玄,“这不会是舅公指点他说的吧?”
顾玄也没想到秦宇这么敢说,不过想了想梁肃的性格,顾玄的表情也逐渐微妙起来,沉吟了片刻才回道:“或许吧。梁肃这个人,是个直脾气,最不耐烦听别人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秦宇这么大胆,说话又直接,还真合了梁肃的性子。”
至于秦宇吹自己吹得太过胆子太大?梁肃那可是能干掉皇帝自己登基的人,他的胆子就不大?再说了,反过来看,本事大的人大多谦虚,秦宇敢这么吹自己,肯定是肚里有点墨水的,至少比起才学来能吊打一片人,不然他敢这么狂?文人可是最要脸面的。
顾淮之和顾玄商讨了一回,还兴致勃勃地复了个盘,而后敏锐地在这局中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这种软刀子割人的招数,还真像是徐道宏的手笔。
这个观点得到了顾玄的高度认同,顾淮之立即松了口气,给他舅公点了个赞,然后决定吃瓜看京城即将上演的大戏,“舅公可真厉害,这下京城有的头疼了。”
一语中的。
就像之前顾淮之分析的那样,梁肃已经称了帝,其他人哪怕有一万个不愿意,梁肃一旦强硬起来,也得暂时避让听他的。
谁让他手里有兵呢?
这年头,谁有兵谁就是老大,梁肃又是个暴脾气,你不听,我就削你削到你听话为止。
所以京城那边,哪怕其他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梁肃还是顶着压力让秦宇开始搞改制。
但是世家们也不是吃素的,行啊,土地归公没问题,京城这些给你;不买卖奴婢也可以,反正现在这些也够用了。问题是大伙儿的地绝大多数都在赵冀的地盘,大家倒是非常乐意把这些地交给朝廷,你秦宇要是有能耐,就自己去收吧。
反正就一点,嘴上配合态度消极,暗地里还动不动就给秦宇制造一点麻烦。
秦宇有才华不假,但是他的改制文章,连顾淮之这个还没正式踏入官场的人都能看出有很多漏洞,就是一份理想主义者的空想世界罢了。京城这帮官场老油条能看不出来?
这当然不可能,要知道,现在朝廷中的很多官员,就跟徐道宏一样,是兴朝遗留下来的。胡人来袭时抗住了,赵冀攻城时他们也做出了正确的应对之法,哪怕单独拎一个出来跟秦宇比才学都比不过,但是官场上,又不是谁才学高谁就最厉害。
秦宇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愤青,迎来了来自官员们的第一顿毒打。
这一次,给秦宇使绊子的可不全是世家的人。诚然世家是这个改制中受损最严重的,问题是还有不少寒门官员,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当了官,借由官身之便慢慢圈了几块地,一辈子奋斗的成果都在这儿了,原本打算把家业留给子孙的,现在秦宇跳出来,啪叽一下把他们奋斗多年的果实给摘走了,谁能不气?
认真说起来,寒门官员甚至比世家更心疼。毕竟世家一直是躺在祖宗功德簿上的,名下田产大多是祖上传下来的,俗话说崽卖爷田不心疼,对比起辛苦打拼的寒门官员,世家还真没心疼到那份儿上。
最想骂娘的其实是武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拿命挣来的家业,被一个小白脸张嘴就拿走了,武将们真想去刨秦宇家的祖坟。
梁肃这一举动,可以说是把满朝文武都给得罪光了。
梁肃不知道改制的弊端吗?他当然知道。但问题是,现在也只能改制才能让国库再次充盈起来,不然的话,梁肃哪来的底气和赵冀开战?
国库在兴朝时就已经被掏空了,梁肃这些年连年征战,百姓苦战久矣,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拿什么交税?没了税收,朝廷的粮食从何而来?改制,也是梁肃的无奈之举。
反正不改制,梁肃没了家底,赵冀虎视眈眈,打起来梁肃赢面不大。改制还能拼一把,只要兵马还在梁肃手里,按死了赵冀后,官员们再有意见也得给他忍着!
这些内因都是顾玄给顾淮之分析的,顾淮之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果然穷就是原罪,梁肃穷了,哪怕知道改制有隐患,还是要狠心赌一把,说起来还有点惨。
但顾淮之听着听着,突然觉得不对,“赵使君这几年也没少打仗啊,怎么云州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相反,老百姓的日子还越来越好过了。”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顾玄莫名笑了笑,随口道:“先前的战场又不在云州,百姓们并未受到战乱之苦。另外,祁东王还留下了不少家底,使君收回了平州和潞州,实际上是赚的。而梁肃,前些年胡王进攻京城,京城附近的几个州都被他祸害得不轻,尤其是青州,基本算是废了,还得朝廷拨粮饷赈灾。梁肃接手的是个烂摊子,使君这边还没伤到元气,现在开战,使君的赢面至少有七成。不然的话,你以为梁肃为何这么心急?”
顾淮之目露思索之色,顾玄见状,低头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接着道:“你舅公最是精明,估计他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这才推了秦宇出去,梁肃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听起来梁肃似乎有点惨兮兮的样子。顾淮之想了想,给梁肃下了个定论,“如此看来,梁肃有打天下的能力,却无治国之才。可以为帅,也可为王,却独独不可为皇。”
“正是。”顾玄点头,给了顾淮之一个赞赏的目光,“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选择良木的时候,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他能否担得起整个天下。”
这么多年下来,顾淮之逐渐明悟,很多时候顾玄其实是跳出了个人视角仔细斟酌问题,想到最后就会猛然拔高到上帝视角,这才有了掌控全局的能力。
顾淮之正在学习中,已然摸到了那层边,就差一个突破口,自己就能彻底升级一回。
不过既然聊到了双方的家底问题,顾淮之还有一个埋藏在心里好几年的疑问打算问一问顾玄,看他能不能给出一个答案。
见顾玄心情还挺不错的样子,顾淮之悄悄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公,使君这几年,虽说朝廷免了两年的税收,但也一直在备战,练兵多烧钱,看看我们庄园那八千部曲的花销就知道了。使君可是练了三万精兵,还要给其他七八万士兵发粮饷,马匹武器也是烧钱的东西,仔细算算账,把整个云州都卖了也没这么多银子吧?”
云州以前可是穷得出名的地方,哪怕赵冀生财有道,也不至于厉害到这份儿上。其他人不清楚,顾淮之对养精兵的花销可是门儿清,他上辈子本来就是混商场的,对数字十分敏感,略微一算就能猜出,赵冀这些年怕是一直在亏本。
那么问题又来了,赵家又不是世家,土鳖一个,赵冀又不得赵将军的宠爱,也没分家,哪会给赵冀多少银子?
赵冀的家底,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顾玄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淮之一眼,“那是因为,使君身边有个财神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