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季陵之死一直都是顾玄心中的遗憾, 顾淮之当年离京时也见过徐季陵一面,那会儿顾玄刚辞官,准备带着一家人回虞川, 徐季陵还特地过来为顾玄送行来着。jiuzuowen
既然是故人之后,顾淮之自然不会拿面子情那一套糊弄人, 连忙请了这位徐先生上座,又命人呈上热茶,仔细问了问他的近况,这才知道,原来此人正是徐季陵的幼子,当年梁肃攻破京城时, 徐季陵慨然赴死,家人在他的安排下平安离了京。
却不料世道愈发乱了, 流民疫病肆虐, 徐安的母亲兄弟俱都染病亡故,唯有徐安命大, 撑了过来。家道中落,从高高在上衣食无忧的权相幼子沦为无根浮萍, 徐安心中本有一股戾气,后从阎王殿上走了一遭,倒让徐安大彻大悟, 看透红尘疾苦,颇品得几番禅意。这些年,他独自一人走遍了齐朝境内有名的山山水水, 还一路西行见识了许多边陲小国的风景,心性见识绝非常人可比。
顾淮之听得心旌神摇,忍不住感叹道:“先生果然大才, 这等经历,鼠辈庸才不可及也。这些年,祖父每每提及先徐相,心中都大为悲痛。若是祖父知晓徐先生的消息,定然大感欣慰。”
徐安微微一怔,不由笑道:“不料顾相竟然还记得我父亲。”
“徐相那样的忠义之士,天下何人不知?好在永顺侯将先生带了过来,不然,我在青州待了好几年,竟然不知先生也在此处。若是让祖父知晓了,定然得将我好好训上一顿!”
顾淮之这人天生就有一种本事,不管什么话,从他嘴里过一遍,就显得格外真诚动听。
徐安虽然也就比顾淮之大上十来岁,但其前半辈子经历之坎坷,绝非顾淮之能想象的,尝尽了人情冷暖,自然也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等闲的奉承话都不能让他动一动眉毛。但顾淮之这话,本就带了五分真心,再从他嘴里过一遍,便成了十分真情。
徐安听了,不免也跟着叹了一句,“难为顾相挂念了,家父已经故去多年,如今还记挂他的人,不多了。”
一旁的乌日厉听着他们二人聊着聊着就伤感上了,不由皱了皱眉,开口打了个岔,“合着你们还是认识的啊?我说这家伙看着就不一般,看来我把他带来见你是带对了!”
因着顾淮之看上去对徐安的印象十分不错的样子,乌日厉便忍下了之前把徐安五花大绑一通拷问的事实,反而还给徐安扣了个锅,“你说你们两家本来就是认识的,你想见顾使君,怎么还让我带你来呢?”
徐安也有点尴尬,总不能说自己本来就想去康郡看看那里有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神奇,没打算借着先父的名头来见顾淮之。谁知道一进山先是碰上了猛兽,然后又被你们给绑了呢?不过见了百姓大变样的日子,又见山民提起顾淮之都极为尊敬,徐安这才起了心思想见一见这位年轻的使君,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竟然这么有本事。
顾淮之自然不知道徐安的心路历程,见徐安略微有点尴尬,顾淮之只当没听见乌日厉刚才的话,转而岔开了话题,问乌日厉,“你家这孩子长得倒是精神,叫什么名字?可会说官话?识得几个字?”
乌日厉伸手将站在自己身后的儿子拖了出来,拍着半大孩子的肩爽朗道:“他叫桑罗,山里话的意思是勇士。官话倒是能说得流利,字就不认识几个了。喏,也就是这些日子徐先生在我家,粗略教了这小子几个字。”
顾淮之心里给乌日厉点了个赞,心说乌日厉不愧是我的好朋友,这助攻漂亮!
既然乌日厉提到了徐安教桑罗识字的事儿,顾淮之也就顺势挽留徐安,“先生既然愿意教桑罗,不若就和桑罗一道儿在我府上住下,我立即让人拨出一个大院子,先生喜欢什么,尽管吩咐。”
说完,顾淮之又看向桑罗,放柔了声音,“你也是,想把院子布置成什么样只管说出来。”
徐安含笑看了顾淮之一眼,低头抿了一口茶方笑道:“使君这般诚心相邀,在下怕是不好拒绝了。也罢,还请使君差人去康郡的士子居将我的行李带过来吧。”
顾淮之大喜,又顺势提道:“不瞒先生,我家中还有个顽童,平常倒也有几分机灵,不过五岁,已然能背《论语》,只是有几分淘气,每每闯了祸又惯会哄人,倒让我狠不下心来管教。先生可有意再多收一个学生?”
早在和徐安交谈时,顾淮之便动了请徐安为儿子师的心思。一则他自己精力不够,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五六岁的小孩子正是培养良好学习习惯的时候,就算顾燮天分高,也经不住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折腾。
二则,徐安见多识广,对于各地风土人情以及时下的朝政大事都有不凡的见解。他来当顾燮的启蒙老师,绝对不会埋没了顾燮的天分。
只有在考虑顾燮开蒙问题的时候,顾淮之才会遗憾自己这次没有进京。要不然,有顾玄在,那真真是一人能顶千千万万的名师。
徐安也不扭捏,他虽然博学广记,满腹经纶,却无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之气。顾淮之待他真诚,他心下感激,想着自己接下来也没什么计划,便干脆地应了此事。毕竟徐安之所以会来康郡,一是徐季陵的旧居在那儿,现在被顾淮之打造成了热门的旅游景点。二嘛,也是徐安的好奇心犯了,想看看顾淮之到底是个什么样厉害的人物。康郡那一次次的骚操作,不止朝堂关注,天下有识之士也在研究康郡崛起之奥秘。顾淮之这个名字他们自然也不陌生,有夸他天才的,也有说他剑走偏锋是奇才的,都对他的头脑有诸多好奇,也想看看他还能搞出什么大新闻。
现在有了近距离接触顾淮之的机会,能收到第一手消息不说,不明白之处还能亲自问一问顾淮之。这么好的吃瓜……啊呸,是见证传奇的机会,徐安觉得,自己绝对不能不错。
顾淮之大喜,可算把小崽子的启蒙老师给找到了!要是他再胡闹,徐安打他手板,自己绝不心疼!
然而作为一个机智的小朋友,顾燮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挨打受罚呢?聪明孩子调皮捣蛋的方式跟一般小孩子是真不一样,顾燮皮起来都让人找不着把柄,更兼遗传了顾淮之的好口才,每每都能说出一堆歪理,因着年纪小,更显出他的可爱。
不过,这也难不倒徐安。
顾燮坐不住,没耐心,徐安就开始套路他,笑眯眯地跟顾燮和桑罗讲故事。徐安可是走遍了诸多国家的牛逼人物,随便拎出一个地方的见闻都是一个新鲜又有趣的故事。顾燮和桑罗听得入了迷,正要继续听下去,徐安却闭了嘴,留了一半怎么都不开口。
顾燮急得直挠头,围着徐安转了好几个圈,撒娇卖萌都用上了,徐安却不吃这一套,老神在在地指了指凳子,悠悠道:“等你们好好完成我留下的课业,我再把这故事说完。”
顾燮二人便蔫头耷脑,老老实实地往凳子上坐了,一人小声念书,一人严肃地提笔开始练字,看上去倒很是和谐。
站在窗户外偷看的顾淮之这才放了心,臭小子没挨打,真好!又得意,可算有人能治治他的性子了,我再也不用担心我儿子长成一个熊孩子了。
日子便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各郡在郡守的打鸡血拼业绩之下,做出的成绩都不错。百姓的生活不说和康郡持平,比起以往也有了大变化。因为大多做的都是时间短来钱快的行业,比如养殖冬日种菜,青菜长一茬卖一回,牲畜养个一年半年,出栏了到手都是现钱。
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上比什么好话都有用,都不用宣传队再去给他们洗脑,老百姓们已经自发地琢磨起来自家接下来该弄点什么东西了。
每个郡都向前迈了一大步,整个青州的成绩便分外喜人。户籍税收一年比一年多,到了顾淮之的又一个考评年时,青州的税收已然从原先的倒数飙升至前三,乐得户部尚书天天在元熙帝跟前夸顾淮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顾淮之的亲祖父。
毫无意外,顾淮之这次的考评又是优等。青州一应事务都已步入正轨,顾淮之想着自己的政治资本也已经积累的差不多了,便决定回京继续刷资历,争取过几年再成为最年轻的尚书啥的。
顾淮之回京这天,州城驰道两边挤满了前来送他的百姓。各郡的百姓知道顾淮之要回京了,连夜坐驰道马车赶至州城,就为了给顾淮之送行。
乌日厉和几位郡守站在最前面,目中满是不舍。更让顾淮之动容的是,前来相送的百姓自发为他准备了万民伞,见顾淮之接了伞,众人立即呼啦啦跪了一地,红着眼眶,一边抹泪一边大喊:“使君之恩,永世难忘!祝使君前程似锦,身体康健!”
声音传出老远,隐隐还有回声。
顾淮之先是一愣,而后也红了眼,郑重地将伞收了起来,对着众人深深一揖,朗声道了一声谢,而后飞快地上了马车,不想让众人看见他流泪的模样。
车夫鞭子一抽,马儿撒开了四蹄狂奔起来,道路两边的百姓自发地追着马车跑,嘴里还不断地叫着顾使君,来回说着些祝福话。
顾淮之心中滚烫,被一股陌生而温暖的情绪包裹着,久久无言。
一心为民做实事的官员,百姓们会用最淳朴的行为来回应他的恩情,将他牢牢记在心里,他的功绩万人流传,哪怕是他日改天换日,顾淮之的功绩也会留在每一个青州百姓的心中。
惟有立德扬名,可以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