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和煦的日光温柔地穿过月白色的床幔,洒在屋内的沉木小床上。zhongqiuzuowen床上正躺着一个约摸三岁的男童,粉雕玉琢,莹润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斑驳倒影,忽而眼睫一颤,双眼缓缓睁开,露出一双琉璃般清澈透明的眼睛来。静候在一旁的婢女连忙上前轻声询问:“大公子,您醒了,可要喝水?”
穿过来已有三年的顾淮之十分自然地点头,便有婢女倒了温水仔细喂他喝了,另一人则替他穿好衣裳鞋袜并戴好裘风帽。收拾妥当的顾淮之这才迈着小短腿朝正房而去,口中还问道:“阿娘中午可休息了?”
“禀公子,夫人歇了小半个时辰,还说今日精神好了许多呢。”
顾淮之这才放下心来,他娘入冬后病了一场,养了小半个月才慢慢好转起来,他这个当儿子的,自然要上点心。
说来也郁闷,顾淮之上辈子好好一前途无量的富二代,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也不仗着家世花天酒地,打从生下来开始就一直走在精英的大路上。上学时品学兼优,工作后能力出众还不挣黑心钱,堪称是富二代的楷模。却愣是不知道哪里碍了老天爷的眼,一声招呼都不打,啪叽一下就让他回炉重造,重新投了个胎,不仅换了对爸妈,还顺便给他换了个时代。换时代也就算了,还给他玩架空,现在这个大兴朝,顾淮之真是听都没听过,让他想利用历史优势搞点事情都不行。
顾淮之心里苦。
好在老天爷没让顾淮之开局太惨,这一世顾淮之的身份也不差——传说中的世家大族,还是顶级的那一种。看顾淮之现在的生活条件就知道了,他身上披着这件披风可是白狐裘所制,纯正的没有一丝杂色。白狐裘以白狐腋下毛制成,本就难得,顾淮之如今又只有三岁,小孩子身量长得尤其快,这么一件千金难求的白狐裘,也不过只是让顾淮之穿了这个冬天罢了。虽说这件狐裘是用顾行之他爹顾琉做白狐裘时剩下的料子做的,也能看出顾家底蕴之厚。
冬日风大,乳母不敢让顾淮之自己下地走路,小心地抱着他,仔细替他挡着风,沿着回廊一路安安稳稳地将他带到正房。
屋内,王氏斜斜倚在榻上,见了顾淮之,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便弯成了月牙儿,含笑招手,“淮儿,快到阿娘这来。”
女似父,儿肖母。顾淮之的五官同王氏有六分相似,秀丽精致,承袭自父亲的剑眉则让他多了一分坚毅,并不显得女气。这三年王氏对顾淮之照顾得那叫一个精心,哪怕顾淮之心里再别扭,三年的时间下来,也足够让他接受这对新父母。见王氏冲他招手,顾淮之下意识地迈开腿向她怀里奔去,奈何奔到一半却被迫停下,顾淮宁忍不住疑惑地看着拦住自己的敏姑,眼中满是问号。
敏姑见状,乐呵呵地笑道:“公子您慢点,夫人现如今身子不方便,可受不了您这一扑。”
顾淮之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阿娘身子还没好么?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王氏不由噗嗤一笑,“偏你爱操心,放心吧,阿娘好着呢。来,让阿娘看看,今日可睡好了?”
敏姑是王氏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在王氏面前颇有几分脸面,见顾淮之穿得多,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倒在王氏身上,赶紧弯下腰伸出双手护在顾淮之两侧,时刻准备着在顾淮之倒下之前将他抱住。
见敏姑这副紧张的模样,顾淮之忽而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阿娘要生小弟弟了?”
王氏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顾淮之心说坏菜,说漏嘴了,他现在就一不到三岁的小屁孩,哪能懂那么多。电光火石之间,顾淮之机智地找到一个借口,一脸天真地回答道:“去年二婶生凝之弟弟的时候,阿娘也让我不许闹二婶。”
王氏更为惊讶:“那会儿你才两岁,你竟然还记得?”
想当个正常儿童怎么就这么难?顾淮之心里发苦,面上却还是一派天真,伸手往自己肚子上比划出一个弧度,懵懂道:“记得啊,那会儿二婶肚子圆圆的,生了凝之弟弟后大肚子就没了。”
王氏这才释然,顾府就两个孩子,想来是新生儿给了顾淮之极为深刻的印象,才让他一直记到现在。
顾淮之生怕王氏继续追问,赶紧转移话题,“阿爹还没回来吗?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爹,他肯定高兴!”
“今天是大朝会,你爹和你阿公一大早便去上朝了,年关事多,估摸着还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谁要过一个时辰才回来啊?”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便传来一声带笑的问话。
顾淮之双眼一亮,抬头朝门口望去,就见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含笑而入,峨冠博带,潇洒风流,更难得的是一身卓尔不凡的气质,仿若天下灵气尽汇其身,尤为出众。一家三口聚在一块儿,那简直就是颜狗的盛宴,视觉的绝佳享受。
顾淮之已经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顾琉含笑应了一声,又抬眼看向王氏,眉宇间尽是温柔,“瞧着你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看来你的身子已经无碍了。”
顾淮之这个大嘴巴转头就把他娘给卖了:“爹,阿娘要生小弟弟啦!”
顾琉脸上更添几分喜意,激动地握住王氏的手,惊喜道:“当真?”
王氏脸颊飞红,喜色掩都掩不住,轻轻点头道:“已经两个月了,之前脉象尚浅,大夫也没察觉。好在这些时日所吃的药皆以滋补为主,并不会对孩子不利。否则,我得内疚一辈子。”
“看来这孩子和淮儿一样,是个知道心疼亲娘的贴心孩子。日后生了下来,也能像淮儿一样聪明伶俐。”
“我只盼着他健健康康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怕他不够聪明伶俐,也短不了他的吃穿用度。”
虽然同是正妻所出,长子和次子还是有微妙的区别。长子需要顶门立户,责任重大,顾琉自己便是顾家嫡长子,对顾淮之的要求自然要高许多。而次子的管教松散许多也无妨,听王氏这么说,顾琉便含笑点头表示同意,“娘子所言甚是,这一次,又要辛苦娘子了。”
空气中似乎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顾淮之皱了皱鼻子,暗暗腹诽了这对无良父母一回,自个儿默默拿出鲁班锁蹲一边玩去了。
鲁班锁有点像乐高,都是让人把小零件拼凑成一样完整的东西。顾淮之现在玩的这个球形鲁班锁,里面还留有空间能够藏点小东西,很是有趣,顾淮之玩着玩着便无视了旁边那对再次陷入迎接新生命欣喜中的蠢爹娘。
等到顾淮之心满意足地将鲁班锁拼好后,突然发现,自己爹娘的话题好像突然变得沉重不少。
顾琉仔细替王氏暖手,王氏却突然问道:“我观夫君回来后似乎眼带忧色,哪怕知晓我有孕的消息,夫君眼中的忧虑也不曾散去,想来是朝堂上多有烦心之事?”
“你我夫妻多年,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顾琉无奈一笑,而后长叹口气,“父亲今日在朝上与陛下大吵一架,我猜测,父亲似有辞官之意。”
王氏惊讶地瞪大双眼,“发生了何事,竟然让父亲震怒至此?”
顾琉苦笑,“我上回同你说过,兖州雪灾,流民四窜,不少都变为流寇,霍乱四方。朝中欲派兵镇压流民,陛下认为流民战力不高,任命国舅爷的两个儿子带兵前去平乱,欲趁此机会再赏李家一个爵位。”
“上回父亲便是因为此事同陛下发生争执,莫非此行并不顺利?”
“岂止是不顺利,国舅爷那个二儿子立功心切,还没遇上流民,倒先把百姓当流民屠了一回。如今事败,陛下还不肯治他的罪。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李吉不过是天子表弟,哪能逍遥法外?但陛下非要保下李吉,父亲苦劝无用差点气晕。这几年陛下干的荒唐事可不少,亲小人远贤臣,朝中有为之士接连辞官。父亲经此一遭,亦是心灰意冷。若我猜得没错,父亲应该已经在考虑辞官一事了。”
王氏脸上也多出几分忧虑,长眉微蹙,“辞官后,想来父亲也不愿留在京都吧?”
“自然是回虞川。我们虞川顾氏千年士族,位列三公九卿者数不胜数,也不差父亲这一个丞相。更何况,如今天下暗流涌动,东有祁东王虎视眈眈,西边梁肃同样手握重兵,此时退出这趟浑水,明哲保身,也是一桩好事。”
顾淮之听得一脸懵逼,这都是什么鬼?朝廷好像听起来十分不靠谱的样子,龙椅上坐着的貌似还是个昏君,更有手握重兵的军阀虎视眈眈,这特么是天下大乱的节奏啊!
老天爷真是坑死人不偿命,顾淮之满脸都是泪,自己才过了几天富贵日子啊,竟然要闯乱世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