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白皙的面庞,此刻更是苍白了几分,月光照了过来,让他恍若透明。
他握紧的手是那般的紧,青筋暴起,清晰可见。
捂住腹部的大手,狠狠地按着,仿佛要将他的肚子按瘪了下去。
他咬着唇瓣,尽可能的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是闷闷的喘息压抑着人的神经。
发丝沾染了泥土,衣衫也污垢了起来。
她泪水滴落,从不知,他这隐疾尽是这般的痛,她能看到他咬着的唇瓣已然鲜红一片。
心痛传递而来,她捂着嘴巴,望着地上那蜷缩着,打着摆子,却不肯像病痛投降的卫玠。
从来没想过,时间会过的这么慢,慢的她厌恶,慢的她心抽得生疼。
“墨荷……”他的带着颤抖的音色,因着痛消耗了体力而变得软绵。
墨荷接触到卫玠的眼神,将他搀扶起来,他终是不愿在人前如此狼狈。
他强撑着,几乎是用尽了力道坐在了石凳上,半靠着石桌,以右手握紧石桌边沿,左手大力的按压着腹部。
汗频频而来,让他背后的衣衫更是浸湿了。
“墨荷……药……”他靠着几次呼吸缓下疼痛,终是张口。
药递到唇边,他快速的吞下,闭着眼,颤抖着身躯。
他皱起的眉形成了川字型,汗水越发的多了起来,打湿了他的鬓角。
墨荷赶紧按压着卫玠的左手虎口,缓解着他的疼痛。
他眉毛轻颤,唇瓣越发红肿了起来,仔细看去,还有些许牙印。
乐霖握紧身边的竹子,她从未为哪个人这般伤心过,却因着他而痛了。
许是七堡和九堡也是着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抬来了那与她相似的女子。
卫玠当真是准备充足,这女子无论从外型还是从气质,都像极了她。
只除了脸不一样,其他地方一模一样。
她呆呆的望着那肩舆上的女子,在那女子落地的一瞬间才看清了这女子的模样,像是卫玠身边的婢女?
这婢女走近,恭敬的福了福身,才头上取下发饰,快速插在了乐霖的发髻上。
乐霖轻嗅,能够闻到这婢女身上的血腥气。
她抬起头看向婢女,她来葵水了?
难道……
乐霖还没反应过来,卫玠像是缓过了那阵最痛的时刻,声音略显沙哑,“墨莲今日该是当值,为何只有你一人,嗯?”,端起另外一只完好的茶杯,颤抖着手,在墨荷续茶之后,一口饮下。
墨荷一哆嗦,赶紧跪下,“公子,墨莲今日身体不适,故而……故而……”
卫玠抬高下巴,苍白的脸上一派不悦,“故而为何?”
墨荷抬起头,望着卫玠那冰冷的眼眸,赶忙又垂下头去,“公子,墨莲今日不是蓄意离开的,烦请您明察……”
“是吗?方才若非是我命硬,怕是无药可缓的情况下,怕是瞬间撒手归西,也未尝可知……你说是吗?”卫玠的语言如此的冰冷,这句话让墨荷的身子放的更低了。
乐霖皱着眉看向前方,卫玠这是闹哪般?
而此时,乐霖无意瞥见旁边婢女收紧自己的衣衫,衣衫勒的她后背曲线尽数展现。
不过片刻功夫,婢女的衣衫浸染了红色。
乐霖恍然大悟起来,这多出一个女子,卫玠就是如此设计这个女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吗?
为了保护她,而做这样的安排?只是这安排是哪般意思?
乐霖咬了咬唇瓣,略感抱歉的看这婢女。
婢女对她温暖一笑,快速弄散发髻,垂下长发,仅用一根细绳扎住,又立刻扭了一下自己的腰肢,她眼睛闭上的瞬间,身子轻颤了一下,待到睁开眼,已然泪眼婆娑。
婢女患上惶恐和不安的神色,直接冲出竹林,一边跑一边心慌意乱。
直到来到卫玠身边,不安的跪下,带着哀求,“公子……”
卫玠重重的放下手中的茶杯,“你倒是来的及时。”
“公子恕罪,奴婢今日里……今日里……”墨莲咬着嘴唇,脸色红润,带着泪的脸上有着不安,也有着少女的羞涩。
卫玠顺着墨莲的眼神看过去,恰好看到她衣衫上那一抹红色。
“公子,求您绕过墨莲,墨荷愿意承担今日的罪责……”墨荷磕起头来。
“哦?承担罪责?你们都是姐妹情深。”卫玠冷冷一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罢了,左右你今日确实不便,不过罪责难逃,你今日找了阿福,趁车回卫府。”
“公子……”墨莲带着委屈的抬起头看向卫玠。
“怎的?还想血冲撞了公子不成?”墨荷赶紧抓了抓墨莲的手,“还不赶紧谢恩。”
“是……是……公子……”
卫玠转过头去,继续喝茶,压根不理身后那落寞而去的墨莲。
“公子,算算时辰,那乐家女郎也该到了。”墨荷将书捡起来递给卫玠。
“嗯……”卫玠仅仅是轻嗯,眉头依旧是蹙着。
此时七堡和九堡先行走出竹林,七堡在卫玠耳边嘀咕几声,卫玠的侧脸笑容如此的诡异,让她心下恍惚,他设计了一场棋局吗?
卫玠感受到身后来人,抬头望向她,又回到那儒雅有礼的模样,“乐家女郎,今日请你前来,多有不便。”
而乐霖也知自己该出场了。
她从不知,卫玠心算如此深沉,怕是今日的设计,他早就准备好了。
只是这里面,她乐霖算是一个什么角色?
是士,是卒,是马,是相,还是车?
她不知道,只知道卫玠今日布了一个好局,而她竟然以为他是随性而起的帮她。
简直可笑,对吗?
“卫公子,深夜请妾前来所谓何事?”她被他绑架了,不得不陪他演这场戏。
方才被了然的事情干扰到了心神,没有细究。
如今细细想来,怕是他今日是一石三鸟吧?
一是想让她感激他;二是让乐家知道他的善意,得到乐家支持;三是暗示贾家,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的吗?
只是,为何要拿她的房间来做文章?
还是,借助贾芙那丫头的蠢计,而将计就计?
“嗯?乐家女郎?”久久等不到乐霖的回答,卫玠再次开口。
乐霖猛地回过神来,但无论如何,她已然被贾家暗算,而他不过是顺便再利用一次这个事件罢了。
左右倒霉的就是惹上贾芙这个闯祸精,而她被迫遭受这道罪过而已。
算了,至少,在这场局里,她已然摘干净了名誉,已是最好法子,她怨不得他。
“嗯,卫公子,可是旧疾复发?妾这一路上听七堡和九堡说了一些。”她拿出锦囊的香柱,点燃之后,蹲在他的身边,开始为他香灸。
“确实是旧疾复发,有劳乐家女郎了。”卫玠缓缓一笑,虚弱的模样,伴随着点点汗珠,竟然有一种病弱的美感。
“嗯,妾会尽力救助卫公子。”她垂下头,不在与他对话。
风缓缓吹来,解了他些许的闷热,他看向她的眼眸软了一些,也柔了一些。
此时听到风声的长辈们,快速的朝着乐霖居住之处,结伴快走。
卫玠远远看去,这群人里面,有他舅舅王济,有贾谧和贾谧表舅裴頠,还有尚书令乐广和王衍、王戎两兄弟,还有陆机兄弟。
倒是来了个齐全。
卫玠碰了碰乐霖的脸颊,她恍惚一下,香落在了他的身上,将他衣衫烫了个洞。
香掉落,而他则是皱眉看着她,她如此想出神,是在想哪般事情?
她狼狈捡起香柱,抬起头,却看见他的眼神带着疑惑,连忙站起身。
他的眸色太过锐利,仿佛洞穿一切,她不敢让他看出她在想哪些。
她方才不过想着如果是这般将计就计,那么,卫玠到底是想做些哪般事情?
她自认为乐家门庭不大,没道理,他去卖好乐家。
除非……是父亲的官职……尚书令主管刑罚之职。
今夜了然之事必然会入了牢狱,那么牢狱之中必然会牵扯案卷。
了然有卷宗的,并且卫玠也说了卷宗内容。
也就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是蝉,了然也是蝉,而贾芙是螳螂,贾家也是螳螂了吗?
所以,这是剑指贾家,顺便拉她乐家下水?
这是谁授意的?
太子府太子司马遹,还是卫玠自己?
刚推测是卫玠亲自授意,却不曾想,被他逮个现行。
如何能不尴尬?
又如何能不心慌意乱?
卫玠只是瞥了一眼乐霖,扶着墨荷站了起来,恭敬有礼的作揖,“舅舅,诸位大人。”
乐霖此时恍惚的拿着香柱,蹲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来。
“叔宝戌时还不去睡?”王济瞥了一眼乐霖,质问道。
“舅舅,叔宝深夜旧疾复发,实在疼痛难当,又赶着药物用尽,这才没法……”卫玠咬了咬唇瓣,一副知错的模样,连忙对着乐广长袖作揖,“乐尚书,终是叔宝这残破身子委实无用了些,才在深夜烦劳令千金相助,如此唐突,实属不该,这是叔宝的错。”
乐霖赶紧站起身来,脸上臊了起来,她感受到父亲责备的眼神,以及其他世家老爷看热闹的神色。
这滋味像是看猴戏,而她就是那个敲锣逗笑的猴。
“小女虽是懂些医术,但卫公子深夜如此做派,怕是委实不对。但……”乐广瞥了一眼乐霖那羞红脸的模样,又瞥了一眼卫玠挂土的发丝和污了一角的长袍,再看向地上那打碎的茶杯,终是不忍责备,“驸马爷,这王家还是准备一些贴身医者给叔宝的好,你说,对吗?”
王济皱着眉,看向卫玠,又看向乐霖。
此时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王济的身上,很期待他是批评还是维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他玩了一把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