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卫玠胡须邋遢的赶回吴郡自己的府邸,他本想跟妻子道个平安后,独自赶往卫氏祖宅,却不曾想,自己的府邸挂满了白绫。卫玠猩红的眼眸瞪大,不知为何,他的心跳的很快,快的几乎要跳出了口中。顾不得其他,卫玠连忙翻身下马,朝着中庭狂奔而去,才来到庭院处,带着“乐氏爱女”的牌位供在中央,一口黑漆棺材静静的躺在那里。卫玠震惊至极的看着这灵牌,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他的眼睛瞪得是那般的大,大的仿若铜铃。他的呼吸是那般的急促,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连续几天几夜不睡的眼如此的通红,红的像是要烧着了一切一般。
卫玠:阿霖?阿霖!
卫玠不可置信的倒退几步,他想要问七堡,他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只是才一开口,便因着昏厥,张倒在地。卫玠的梦中,一处高楼,在这高楼里乐霖用尽毕生意志,扛过皮肉之痛,挨过污.秽之词,没逃过四肢打断,犹如木偶,束缚在胡椅中,以口.技来吹奏,勉强维持着身为人最后的颜面。乐霖的表演甚是精彩,甚至被人预定百日伤好后,带回家中做家伎。那是梦中自己最耻辱的一天,为了生,为了活,谄媚于人。也正是那天,第一次,卫玠不再是羸弱公子,他爱不释手的玉如意沾了血。
卫玠:胆敢驻足于此者,杀无赦!
卫玠的眼睛满是怒火,像是地狱之火要焚烧在场所有人一般,这醉风楼因着他而染了血,红彤彤的,满是腥气。乐霖被卫玠轻柔的抱了起来,尽管乐霖感受到卫玠的温暖,可是乐霖却感到格外的寒冷,因着自被卫玠抱起的那一刻,卫玠再也没有看过乐霖,乐霖知道,至此以后,他与她,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卫玠:阿霖,我们回家。
乐霖:我们还有家吗?
卫玠:有我在,就有你的家。
乐霖:卫氏会允我一个家?
卫玠:我会安排好。
乐霖:是吗?
秦淮河畔一脚小楼里,乐霖一瘸一拐挪到小桌前,颤巍巍的手想要抓住茶杯,却始终拿不稳。待到杯中有水,她袖间水渍大半,额上泪珠点点。只是这杯中水还未到唇边,便被一人甩在地上,茶杯滚了一圈,来到她的脚边。
卫玠:阿霖……
这声音,乐霖听了十年,太熟了,熟到这一辈子以为不分开。乐霖抬起头,眼前是一个竹青长袍的卫玠,一身纱衣随风翩翩而起,像极了仙人。卫玠,这个如梦如幻,又摧心摧肝的名字……
卫玠:今日里来,有事跟你说……
卫玠手里有两份折叠整齐的宣纸。消去乐霖嫡妻之位,来的如此快。卫玠看见乐霖的眼睛晦暗了下来,立刻换了话题。
卫玠:那日南兖州……卫家已然容不得你……故而……
乐霖:休书吗?
乐霖打断卫玠的话,而卫玠顿住声音,与她四目相对。
卫玠:终究十年夫妻,情谊尚在,若是你肯……
卫玠攥拳,手背青筋暴起,眼底血丝在烛光下越发分明。
卫玠:为妾,我愿给你片寸瓦屋。
乐霖:呵……原是……贬妻为妾,不如一纸休书!
乐霖蓄意挺直腰板,眼睛带着桀骜,更多的是为她的自卑打着掩护。卫玠握紧她的手腕,眼中是那般的不舍。她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卫玠:你一介女子,若拿了休书,该如何自处?
乐霖:卫郎,夫妻十载,你竟不知我吗?爹爹曾说,愿我在家是千金,出嫁亦是珍宝。可是……爹爹,眼神不好,为我觅得夫婿并非良人……哈哈……
卫玠:阿霖……
乐霖:呵……原是我不知,婚本是情之坟,早葬了心,何来四季常青,永不褪色?
卫玠:阿霖……
乐霖决绝的走进常明阁,反锁门闩。卫玠猛地反应过来,撞击着门,却在门缝中看到她嘴角鲜血直流,而她恍惚举起油桶,将油倒个满身,取出火折子,火蹭地烧遍全身。卫玠一个恍惚,跪在地上,深吸几口气,伸出手去拨着木门,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捍不动了这木门半分。他因着气急,大口呕出鲜血,可尽管如此,依旧死了命的掰着窗户。
卫玠:乐霖,不要,不要,我不许你死……不许你这么离开我……乐霖……
卫玠没有从梦中醒来,他的梦转而进入当初与乐霖坦白的幻境中。
卫玠:(呓语)人都说我卫玠思梦患病,故而少时身体羸弱,时至今日,依旧病弱之貌尚未清除。你可知,阿霖,这一切全是因为大梦十年,皆是你?你可知,我曾经梦到你决绝相负而病了十年?
乐霖:丧过命,必然知道趋吉避凶,而君是妾的大凶,不可不讳。
卫玠:(呓语)阿霖,我卫玠认定的女人,挖地三尺都必然找到,除非你灰飞烟灭!
乐霖:卫玠,今世尽了情分,来世情断缘散,再也不见,如此甚好!
卫玠:(呓语)阿霖,我接受不了你把我从地狱里拽回来,又让我孤独的面对地狱!阿霖,我为你甘愿早夭而死,死而梦醒,渡卿姻缘,绝不负卿。可是,阿霖,请你相信,有能力筹谋你我的来日方长,但求你,不要走!
乐霖:叔宝,我曾经信过你,可是,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卫玠:(呓语)不,阿霖,不,你要相信我,不要走!阿霖!啊……
一声惊慌失措地叫喊,卫玠发现自己躺在一卷草席上,他的旁边有着乐霖的牌位,他急切的想要否定这个事实,所以他要看一看棺木中的衣冠,才爬起来,却发现里面是连尸体都没,只剩下骨灰和衣冠!这一次,他睚眦欲裂,他的手紧紧的扣在棺木上,仿佛要将棺材掰断一般,此时乐氏三兄弟走了进来。
乐谟:妹夫……
卫玠声音如此的沙哑,形似老翁一般的苍老。
卫玠:这件事是谁做的……
乐谟:山氏。
乐谟言简意赅的说道。
卫玠盯着那具尸体,甚至不愿回头看乐氏三兄弟一眼。
卫玠:卫家不让阿霖入门,是吗?
乐谟:是。
乐谟开了口。卫玠抬头看向乐谟。
卫玠:好……兄长,这件事,我会给乐家一个交代!
卫玠一甩衣袍,翻身上马,七堡能感觉到公子一身修罗般的杀气。乐谟看着卫玠的背影,说道。
乐谟:哎呀,妹夫装的真像嘿,我都差点被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