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霖取来梳妆台上的金簪,一下划破玄参,发现里面已然布满白色丝绢状菌丝,并着生淡黄色至茶褐色油菜籽状小菌核。
乐霖:玄参的白绢病。
卫玠:(急切)这是什么意思?
卫玠的眼眸是那般的急切,可是指尖却是颤抖不止,让乐霖也感受到他的紧张。他真的对他外祖有感情吧?少年家破人亡,只有王浑收留他和他的二哥卫璪。这样宽厚的老人,将他视作珍宝的老人,怕是他生命中的亮光,让他的这一生都不至于晦暗。可是王浑如此的在乎和呵护卫玠。
卫玠:(颤抖)难道……我外祖……
乐霖:卫公子,这玄参虽然是治疗你外祖最好的药,可药材是需要晒干的。这玄参生长于南方,七月时节,雨最是多,自然是晒得不甚好。这玄参有一种病,叫做白绢病。
乐霖顿了顿,看着卫玠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将手攥起拳,藏在袖子底下,望着她,认真的聆听。
卫玠:(颤抖)所以?
乐霖:这玄参若不是长时间烹煮,会导致霉菌进入药汤,你外祖长时间服用带有霉菌的药汤,有机会感染上痨病。
卫玠:(不解)可是,可是,外祖的药都是熬制四个时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乐霖拿起药渣里面的玄参,将另外一个玄参用金簪剖开,里面并没有白绢病。
乐霖:卫公子,你请看,这个是煮四个时辰的玄参,这个是开锅前丢入的玄参。玄参通体乌黑,你看不出也很正常。
卫玠:(沙哑)所以,有人在汤药倒出的时候,将带着霉菌并且没有煮过的玄参丢入汤药,再让我外祖喝下?
乐霖:应该是如此。起初妾也没想过这些,只是,药方里面这玄参委实多了一点。虽然,多出的这一点不至于致命,却终究是多了一点,而就是这恰到好处的多一点……
卫玠:(沙哑)却是我外祖真正致命的一点?
乐霖:嗯。
卫玠:呵……呵……竟是如此!(沙哑)乐家女郎,(哽咽)如此多谢。
卫玠深一口气,他的拳头越攥越紧,他想要站起身,却是一夜未眠,加上心头焦急,大脑恍惚片刻,踉跄几步,摔在地上。他咬了咬牙,有些尴尬的说道。
卫玠:在下,在下,出丑了。
卫玠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颤巍巍的手终究是已然软绵,他还未站起,便再一次跌倒在地。这一刻,他终是绷不住满心委屈,泪水滴落而出。
卫玠:(尴尬)在下……在下……(强迫镇定)乐家女郎,在下,(含泪)怕是走不出你这闺房半步了,(接近崩溃)请允许……(崩溃)允许我……(落泪)稍坐片刻……
话落,卫玠的脸上泪水奔涌而出,他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捂住他那莹润红唇,他竟然连哭泣都不敢大声。泪水越来越多,他抽泣起来,甚至因为哭得喘不过气来,而轻咳几声。可终究是没有太大的声音,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极其压抑的低声抽泣。
卫玠:咳咳咳……呜呜……
乐霖:卫公子……
卫玠是那般的瘦弱,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仿若女子。那不太宽厚的肩膀,一抖一抖,仿佛这天已然塌了,将他砸了一个措手不及。原来男子也会这般哭泣,怕是伤到了极致,才会有这般的伤怀。乐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蹲坐在原地,与卫玠对视。
卫玠:阿霖,你知道吗?(哽咽)我的外祖,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哭泣)他教我识文断字,他教我礼义廉耻。(喘气、哭泣)我的外祖……我的外祖……(抽泣)他在我生辰的时候,为了我……(哭笑)为了我,他连夜乘车去定购,属于我的梓豪细笔。
卫玠别开脸去,缓缓咬着自己的嘴唇,贝齿之下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倒灌入了口中。
一片一片,一寸一寸,嘴唇慢慢滑落,尽数是齿痕。心寸寸烧焦,又再一次寸寸绞痛,或是火,或是水,水火交替,让卫玠忍不住颤抖着身体。情绪崩溃之中,他难以用男子该有的礼节去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本想着寻一个小屋,畅快大哭。可他已然受不住,心犹如刀割。
卫玠:你知道吗?卫家倒了以后,所有人(抽泣)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们卫氏,(抽泣)只有外祖(悲痛)只有外祖把我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哀伤)只有外祖把我当做孙儿,也只有他会护着我,会想着我。
卫玠:阿霖,这些年,我从来不敢跟外祖索要任何东西。(克制)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我的东西。(哽咽)也因为,我不姓王,我没有拿的资格。(抽泣)可是,唯有,唯有梓豪细笔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它是外祖送给我的,(凄凉)它是外祖送给我的,属于我的东西。
卫玠:可是……可是我的外祖……唯一给过我温暖的外祖……(抱膝哭)呜呜……(大喘气)呜呜……
乐霖:卫公子……
卫玠:(哀伤)阿霖……我的家……没了……
乐霖:卫公子……
卫玠:(心死)阿霖……我的家,真的没了……
乐霖:卫公子……
卫玠:(绝望)我的家没了……没了……(哽咽)呜呜……
卫玠许是哭的久了,连嗓子都沙哑了几分,他从地上狼狈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奈何他的手是如此的无力,竟然无法将水倒出来,挫败让他的泪水又奔涌而出。乐霖眼睛也跟着湿润了起来,她为卫玠倒了一杯茶,放在卫玠的前方。
乐霖:卫公子……水。
卫玠:(惭愧)多谢。
卫玠深吸一口气,尽管手抖得厉害,终是双手捧杯,却终是水到唇边。水润喉中,卫玠缓过神来,那红肿如兔子的眼睛盯着乐霖,皱了皱眉,还想要挽回自己的颜面。
卫玠:(舒出一口气)咳咳,乐家女郎,今日之事,(羞赧)仅仅是个意外,你且是忘了的好。
乐霖:卫公子……
卫玠:在下……在下(慌乱)……(抽泣)就此,(脸红)就此告辞。
卫玠看都不敢看乐霖,颤抖着手,抽了抽鼻头,默默收起桌上的药渣,消失在夜色之中。乐霖看着窗外,望向那皎洁的明月,原来云侵月,是这般的醉人,他不过是个少年。
乐霖心想道:卫玠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呵。痛失最亲的人,想必是很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