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疑问只是单纯地疑惑她为什么接电话接的这么晚。
也许也没有要求她回答。
佟夭脱了鞋子,踩上床铺,盘着腿正对着窗户坐好,她能看见外面沉沉的夜幕,丝绒窗帘在暗黄的灯光下,金光闪闪。
“我才回到酒店,你电话打的很及时。”佟夭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她的声音很平和,似乎刚才一瞬间的悸动已经消散无踪。
梅挽致笑了一下,“那我很幸运。”
“嗯。”
佟夭又倒在床上,脸上无意识地浮起笑容,她的脸贴在手臂上,蹭了蹭,“你现在在做些什么?”
这好像是通话中和聊天中不可避免的一问。不过以往,两个人都是自行行事,就算用邮件联络也不会谈及太深,这句话一出口时,佟夭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好像加深了。
“准备演讲稿。”梅挽致很自然地回答,没有等到佟夭发出疑问,就接着说道,“我前段时间接到国内一所大学的学术邀请,准备去和那里的学生聊聊天。”
聊聊天。
佟夭一下子被这样的说法逗笑了,她想起大学期间自己也会参加一些老师举办的讲座,全程专业词汇和无聊的鸡汤废话,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大谈自己的商业经和成功经验,字字悬空,落不到底,她在下面一贯埋头把玩手机,只准备在辅导员处签完字就离开。
那些回忆中的讲座和聊聊天这三个字是相差甚远了。
不知道梅挽致在讲台上会是怎样,细细想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完全想象不出来。
肯定不会是她记忆中的那样。他和许多人都不同,这是家境背景决定的,改变不了,可梅挽致身上有种品质佟夭很欣赏,就是他不会区别对待旁人,她想他和学生们应该会相处的很愉快。
“真好奇。”
“嗯?”
佟夭的手下意识地揪着床上的被单,只手指的摆弄下,白色的被罩皱成一朵花的形状,把旁边的化妆品都放在床头柜上,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好奇你在讲台上的样子,我还未见过,便有些好奇,如果我现在不在上班,一定会去看看。”
梅挽致道:“有何不可?”
佟夭想说话,可又似乎听见了对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和桌椅移动的碰撞声,她只能噎下到嘴的话语,那边几声响动后,又安静了下来。
“抱歉,刚才我的助理送了一份文件过来。”
“嗯。”
梅挽致笑笑,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受邀大学正好就在你现在工作的城市,如果你有空,我可以让林叔过去接你。”
佟夭有些惊讶,“这么巧?”
梅挽致笑,“对,就是这么巧。”
佟夭也笑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也许是因为对方的语气,也许是自己她此时太开心了,就笑了。
之后的聊天话题就越发没有边际了,两人渐渐熟悉,佟夭会讲一些剧组里发生的趣事,每天生活的劳累,她像个小姑娘一样忍不住抱怨几句,这些话不好对母亲讲述,怕她担心,梅挽致是一个很好倾诉的人。
他也会说说他工作上的小事,偶尔涉及专业词汇,佟夭就止不住发问,这也许是身为编剧的职业病了。
等挂断电话已是一个小时后,佟夭仰躺在床上,眼睛还在笑,把旁边的一件单薄的开衫放在脸上,半阖着眼,透过开衫一个个的小洞,灯光把她眼底的盎然笑意也照地清透了一分。
她第一次觉得和人聊天是一件愉悦的事情,让人禁不住地慵懒起来。
晚上一个人下楼吃了晚餐,在回酒店时佟夭接到唐晚秋发过来的一条短信。
是一张啤酒瓶的图片。
唐晚秋打来电话,“夭夭,我们一起喝酒吧。”
到了酒店门口,果然就看见大堂里坐着一个女人,正低头滑动着手机屏幕,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士,正在低声说着话,而晚秋则只是低头看着手机,视若无睹。
佟夭没有走过去,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还是唐晚秋抬头发现了她,赶紧拎着一个塑料袋迫不及待地就站了起来,向她走过来。
那位男士也跟着站了起来,看见佟夭才停住步伐,站在原地不动了,只对着她微微颔首算起打过招呼。
她这才发现对方她也认识,正是半个月前那位开着保时捷卡宴的大善人,在她目前的印象中,是一位不错的人,毕竟在凌晨一两点接到朋友的要求去机场接几个人,这可不是小要求,而且他还在三十分钟之内就赶到了机场。
佟夭心中是怀抱谢意的。
于是,她也微笑着和对方颔首一次,算是回礼。
唐晚秋已经走过来,拿着手机的手轻轻拥住她,带着许久未见的怀念之意。
佟夭闻见了她身上的淡淡宝格丽的香水味道,精致而又雅丽,让在这里过了许久的佟夭察觉到了都市的气息,剧组里除了光鲜亮丽的演员几乎很少有人随身携带香水,大家都在户外工作,一天下来,汗水已是不说,如果再加上其他的香水气息,那混合的味道才是不言而喻的奇怪。
“你住在几楼?”
佟夭看了一眼她手上拎着的啤酒,“三楼。”
唐晚秋拉着她向电梯走去,一只手拥着她的胳膊,头也不回,像个女战士一样。
佟夭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只笑她太没勇气。
等电梯门关上,大堂里的那个年轻男人才离开了酒店。
唐晚秋浑身似乎一下松懈下来,半搭在佟夭身上,“我不需要太多的勇气,不至于太过丢脸就好。”
佟夭心中已经有所猜想,“刚才那个是你的未婚夫。”
唐晚秋情绪低沉地嗯了一声。
“青梅竹马,家族联姻,父亲觉得他很好,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依托。”
“你不喜欢他?”
唐晚秋没回答,只说,“大多数男作家笔下主角的性和爱一向是分离开的,他们各自跟各种不同的女人上床后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其他人说,他只爱一人,但是女作家不同,她们笔下的性和爱是连在一起的,往往一个没了,那就是都没了。”
“我不想当女作家笔下的人物,那样活的太累……”
这话像是看破了红尘一样,佟夭笑她。
电梯门打开,外面站着人,看见里面两个亲昵贴在一起的人有些惊讶,晚秋的声音一下子就顿住,她们两个人在他人的迥异眼神中面不改色地从电梯走了出来。
走了几步,等电梯落了下去,两人相视一眼,才忍不住笑出声。
“刚才那几个人也许以为我们有不正当关系。”
唐晚秋从塑料袋中掏出了一罐啤酒,用食指把金属扣撬了起来,白色的泡沫涌了出来,她抿了一口带着笑意说道。
“那表情实在是有趣,也许可以这样来气一气我们家的那个老头子。”
唐晚秋与父亲关系一向不是很好,时常吵架,她说出这赌气的话也不让人感到意外。
佟夭用房卡把门打开后,走了进去,手中的房卡插进卡槽,灯光照亮,她才说道,“我可不会陪你做这种事情。”
唐晚秋进了房间,看见混乱的床铺也不在意,直接倒在上面,手中的塑料袋也散落在床上。
佟夭赶紧拿走她手里的啤酒罐子,生怕倒在了床上,今晚就要有一个不眠之夜了。
拍了拍唐晚秋的腿,佟夭把她身下的一件白色的衬衫拉了出来,挂在一旁的衣架子上,因为被人体压过,已经有了许多的细小折痕。
“你今晚在这边过夜?”
佟夭转身询问。
“当然。”唐晚秋斜躺在床上,手臂弯曲,侧脸贴在上面,睁着一双莹莹的眼眸看着靠在床前的悬空桌子前的佟夭。
“我之前说过嘛,要找你来喝酒的。”
唐晚秋指了指自己身边散落的几个啤酒瓶,然后坐了起来,从佟夭手中拿过开了的啤酒,又喝了一口。
佟夭看着忍不住笑了,也脱了拖鞋盘腿坐在床上,用手指开了一瓶,咕噜噜地泡沫冒了出来,和唐晚秋手中的啤酒轻轻碰杯后,她抿了一口。
啤酒还有些冰凉,带着小麦芽的微微苦涩,但很清凉,一口下去,感觉白日的疲倦都散了不少。
最终,唐晚秋带来的几瓶啤酒都进了两人的肚皮,喝的微醺。
在盥洗室简单地清洗后,打开床头放着的加湿器,两个人躺在床上,拉上了窗帘,房间的灯还开着一盏,照地整个房间昏黄,熏起一股暖意。
唐晚秋在被子里呆了片刻,鼻尖是熟悉的香气,又把脸伸出来,看向佟夭。
女孩儿睁着一双眼睛,半侧着身体,正认真地看着她,和多年前见到的第一眼时一样,她似乎没怎么变化。
那双眼眸依旧纯粹天真。
“其实,我昨天又和我父亲吵架了。”
夜里时适合放松心怀的,如果实在床上,人的心又会变得软弱几分。
佟夭听见好友的声音响起,带有无限委屈,“他总是相信大哥和二哥,我这个女儿在他看来好像总是外人,不值得信任。”
唐晚秋父亲是后起之秀,白手起家,幼时家境贫寒,后来凭着手段与一位牛奶大亨的千金交往,步入婚姻殿堂,才正式踏进上流社会,从此在商界有了一足之地。
不过,人间美好的风景太多,时间久了,突然有钱的人更容易变坏。
不过结婚五年,唐父就与那位千金离了婚,娶了一位娱乐圈的艺人,而唐晚秋的母亲就是这位艺人。
那位前妻也在离婚一年后就因为抑郁症自杀了,只留下四岁的孩子,那便是晚秋的大哥。
豪门背景总是复杂的,好友不甘心被当做联姻的工具,一心想要在家族企业中获得地位,付出了不少努力,可唐父认为女孩子总要嫁出去,是个外人,不应该参与企业决策。
这便是他们父女二人的矛盾所在。
佟夭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在自己十岁时,意外发现了父亲在外的情人,那个女人跟母亲差不多大,长的远远没有母亲漂亮,她企图从那个女人身上找到一个可以比上母亲的闪光点,最后还是失败了。
母亲考虑到她,迟疑离婚的决定,但是小时候的佟夭就有一股狠气,下了决定万万不会改变,她只对季穆清说了一句话,“妈妈,你离开时带上我就好。”
就连外家之后听见这件事也说,季家人中,佟夭平时虽看着像一个小孩子,可心比任何一个人都认得清心狠,将会总不会吃亏。
可长大后,佟夭倒觉得外家那句话说错了。
这世上没有不吃亏的人,就连顶级富豪家族都要为声誉考虑谨慎说话,要不然一晚上公司市值可能就会蒸发上亿。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在好友的肩膀下轻拍几下,权作慰籍了。
“睡吧。”
一觉起来,就会发现其实昨天的事情全都不是事,因为你会发现今天还有更让人头疼的事情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