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骐和丁海生在高二上学期里,每个周日早上都骑着自行车去位于县城中心区域的田野美术班画画。也只有在这一天,老田的三个徒弟才能聚在一起开心地画画,师徒四人中午还可以在苍蝇馆子里聚一次餐。
下午画完了画,三人各自回学校。冬征乘车回市七中,陈骐则陪着丁海生去县一中附件的公交站点等李小玲返校。通常穆芳会和李小玲一起过来,四人碰头后再去打饭。这时郑科就会准时出现在饭厅,然后四人和其他同学围在圆桌旁边吃边听,郑科是边吃边讲。
文科班每日的学习和生活就这样紧张而美好地度过着。陈骐和丁海生也经过一个学期的纠结,正式决定加入美术艺考生行列。
转眼到了寒假,住宿的同学们打包后开始陆续回家,准备度过一个充实的假期。陈骐和丁海生现在已经从美术特长生转正为美术艺考生,就必须把画画当成专业来学了,所以要利用这个寒假,每一天都到田野美术班画画。
这时的田野画室已经壮大到六十多名学员了,老田只好将那一排闲置的另两间教室全部租下。放了寒假,老田得每天给学员们上课,于是干脆住在最顶头的七平米小储藏室里。
海云县夏天贼热,冬天又巨冷,老田在小屋子和每间教室里架上炉子取暖。他每次上课就裹个大棉猴儿,戴着大棉帽子,十足一副下乡知识青年的复古打扮。
陈骐和丁海生发现,冬征寒假后突然变化很大,不是画画进步大,而是性格变化。冬征每天来就是闷头画画,极少和他们说笑。陈骐就这事儿问了老田,老田挠挠腮帮子,告诉他:冬征的爸妈离婚了,可能心情不好,你们多照应照应他,但别提他爸妈的事儿。
陈骐和丁海生也不知道怎么让冬征高兴起来,正好附近录像厅打的广告里写着《肖申克的救赎》。陈骐听他老爸说过这部电影情节很精彩,表现强者的顽强自救,非常具有思想内涵。可这部电影没在大陆上映,倒是在录像厅碰见了,他觉得可以用这部片子鼓励一下冬征,就向老田请了半天假,请丁海生和冬征一起去看录像。
看完后意犹未尽,让人还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丁海生感叹道:“嗯,大丈夫当如是也!”
陈骐记得这是郑科给他们讲刘邦传时说过的,竟在这儿用上了,挺妙!
“看,海参都说了,大丈夫就该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百折不挠!”他扶着冬征肩膀道。
冬征想了一下,平淡地说:“如果现实生活能像电影里演的一样神就好了。”
陈骐不知怎么说了,丁海生倒是反应挺快:“电影是导演拍的,生活也是咱们自己过的啊,他想拍成啥样儿就啥样儿,自己的生活也可以想过成啥样儿就啥样儿啊,这不一样的道理吗?”
“海参说得太对了!导演能把电影拍得神,咱们也可以把每天过高兴,就算没啥高兴事儿,至少咱们有目标,每天都在努力!”陈骐接着丁海生说道。
“嗯,每天跟那儿画画很充实,没有浪费大好时光。”冬征被两人一说,心情好了起来。
三个好朋友就这样在这个寒冷冬天的傍晚,边骑车边聊天。他们聊着以后的梦想,冬征依然向往着中央美院,而陈骐和丁海生的梦想......能考上就好,当然最好是到首都北京去上学。
晚上他和成年陈骐说起了冬征,他想问问在他哥以前的时间线里,冬征以后考上了央美没有,成年陈旗没忍心告诉他冬征自杀身亡的实情,而是说和这个时空里一样,他虽没考上理想中的学校,但前途光明,多年打拼后开了家影视特效公司。
不久下了场雪,陈骐他们骑车来上课很不方便,就改成乘公交车了。这样免去了被风吹得鼻涕横流的狼狈,还看了一路晴空下的雪景。到了美术班,好几个年纪较小的学员在外面打雪仗,吵吵闹闹玩儿得很快活。
陈骐这几天晚上给用水粉给他爸画了画了幅半身像,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色彩人像,于是拿着画想找老田问些问题。他来到老田的小屋前,虚掩的门敞着一道缝。屋里没人,老田肯定是去到操场边的厕所解手去了。
透过那道门缝,陈骐看到了被室外阳光照亮的窗边桌子上,摆着几幅黑白照片和一幅水彩女子画像。他一眼就认出画像里的女子和老田办公室里那幅素描里的是同一人。
这幅画不大,镶嵌在玻璃相框中,画面风格和水彩大师怀斯的作品很相像,色彩淡雅,画中人宁静而真实,却又给人一种不可触及的距离感,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陈骐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关上门,站在屋檐下等着老田回来。不一会儿,老田裹着棉大衣,两手揣着袖,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了过来。见到陈骐,招呼他进屋。
陈骐拿出画像让老田看,老田指教了一番后,陈骐端详着桌上的水彩画像,说这幅画太传神了,是你女朋友?
老田说不是,是因为近来正在学习怀斯画风,画过很多幅都不理想,直到试着把以前那幅素描人像画成了水彩画,一下找到了感觉,是目前自我感觉最好的一幅色彩人像。
既然老田再次否认那是他女朋友,那总问也没啥意思。接下来老田给他看了近来画的其它水彩画,基本都是风景和建筑,陈旗看着已经挺好了,可老田认为缺乏人物画像中的情感共鸣。
那些风景画都是老田老家,于是师徒二人边看画边聊起了家常。陈骐问老田什么时候回老家过年。老田说不回去了,那边就剩了一座老宅,荒了好几年了,春秋收拾收拾,大腊月回去光剩一个人挨冻了,还不如这间小屋儿暖和。
原来老田父母都已过世,桌上的照片就是两位老人家和他小时候的留影,带着这些照片,他在哪儿落脚哪儿就等于是家。什么时候再回老家,他也不知道。
陈骐晚上吃饭时,跟他爸妈说起了田老师的情况。他爸妈一听,那年三十儿来咱们家吃饺子看春晚啊,人家田老师不收咱们学费,正好答谢答谢。
陈骐把老田过年不回家的事也告诉了丁海生和冬征,于是三人商量好日期,请老田一家吃一天。老田盛情难却,于是1994年的春节前后,他轮流在三个徒弟家大吃三天,但老田晚上坚持回南山中学自己办公室去住。他说都一个镇子回学校也不远,办公室还可以用电暖气,冻不着。见田老师执意回校,家长们也就不再强留。
田野回到办公室,虽然学校无人,但他仍然挂上窗帘。他走到桌前,低头看着桌面上平放着一张白布,白布上有一幅特殊的女子正面头像。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这幅人像不是画出来的,而是田野用自己调制的红黄蓝三原色面粉一点一点洒出来的。
田野静静地站在头像面前,不一会儿,白布上的面粉人像仿佛苏醒一般,从平面状态逐渐立体,直到一个年轻女孩儿的面孔像浮雕一样飘到空中,竖立起来......
她紫色的头发像被风吹动一般摆动着,半立体的面容富有生机,双眼更是仿佛注入了灵魂,凝视着金城武一般帅气的田野老师微笑着。
这个女孩儿,正是田野水彩画像中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