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小安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动摇的表情。
在她仅有的十几年的记忆里,有关病痛的最严重的经历不过是一次突如其来的高烧。
母亲将她照顾得很好,甚至让她活得有些天真。
她以自己的母亲为傲,但却从没有想过依靠自己抚养女儿的母亲身上有多大的压力。
“小安,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唐律指了指旁边的病区对她说。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病房,住院区。”小安似乎有些不服气,她觉得自己完全被眼前的人小看了。
“你说得没错,这里是住院区,但你知道吗,这里的病人大多都没有再次出院的机会了。换句话说,住在这里的不少病人只是在病痛的折磨中苟延残喘,充满恐惧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小安打了个寒颤。
唐律本不想对这个孩子说这么残忍的事,但很显然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打算。
“你把整个病房都拉进了这个奇怪的世界,这就意味着可能这样反复承受着病痛的,不仅仅是你的妈妈。我也是,从我发现不对劲开始,已经吐了三四次血了。原本我可能只需要经过一次的痛苦,但是因为你的原因,我被迫反复经历这些痛苦……”
话音未落,他的嘴角再度溢出了鲜血。
“啊啊啊——”小安惨叫一声,甩开唐律的手往外跑去。
咔嚓——
像是什么碎裂的声音。
轻微的颤动,若有似无的杂音。
眼前的景色都像是被加上了马赛克,随着电波的杂音反复跳动。
“滋滋滋滋——”
令人烦躁的电流音好像直接进入了大脑,这种越发浓重的焦躁感竟在一瞬让唐律一向自信的大脑都差点罢工了。
“冷静下来!”他狠狠地用双手打了脸颊,试图用疼痛唤醒本能。
不能睡过去,也不能晕倒。
如果这样都不能逃离这个世界,那他应该怎么办?
胸口一痛,好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他的心脏。
一滴血从他的脸颊滑落,又在他的注视中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咔哒——
碧蓝的天空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
这裂缝在转瞬之间迅速扩大,沿着裂缝的蔓延,天空像块被人捏碎了的饼干,片片龟裂,零落而下。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景。
“真是疯了……”他喃喃自语,捂住了越发痛苦的胸口。
如果这一切不是梦,难道是他疯了?
蓝天坠落,嵌在天空位置的,是又黑又沉的乌云。
这乌云没有一丝光亮,好像也能吸收所有的亮色,让人向着无穷无尽的深渊掉落。
“唐律——”
一只手臂随着破了音的呼喊拉住了摇摇欲坠的唐律。
“啊?!”
猛然一惊。
不知不觉中,这个世界已经陷入了纯然的黑暗。
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面容,也似乎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能感知到他的手温热,握住自己的力气大得惊人。
唐律反手握住他的胳膊,想要挣扎两下。
但下一刻,一道极其明亮的光却锁定住了他。
来自天空的亮光。
可没等他抬眼,狂风却不知从何而来,席卷大地。
“啊啊啊啊啊——”高亢的惨叫。
扭曲的世界在这一瞬还原。
“小安?!”
唐律扭头看向小安的方向,一阵强风吹得他摇摇晃晃。
金色的光转瞬即逝,向着小安的方向砸去。
记忆回笼。
无数的画面侵袭着他的大脑。
唐律忍不住闷哼一声。
早晨唐莉来看望过他之后,他下楼遇到了秦琛。
四点的走廊上遇到了随着急救人员狂奔的小安,随即狂风大作。
“吱呀——”周围的建筑物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屋顶骤然被卷上了高空。
“唐律!”秦琛焦急地抓着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友人,看着他的口鼻处沁出血来,却只能在狂风中勉力坚持。
“妈妈——”小安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从两人眼前飞驰而去,扑向那摇摇欲坠的大楼。
“别!”秦琛大吼一声,却在下一刻惊愕地瞪大了眼。
在小安进入到大楼的那一瞬,整个大楼就好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保护了起来。
光亮如初,岁月静好。
像是突然察觉到了秦琛的失语,唐律勉强睁开眼。
“那是……”他的内心一阵激动。
或许只要到了那里……
秦琛推了他一把:“你先跑回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们还能在这飓风眼中坚持,但很显然这种坚持也不是长久之计。
可秦琛刚刚松手就立刻感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
“啊!”他惊呼一声,已经被吹到了半空中。
唐律悚然一惊,反手握住他的双臂。
拉扯着秦琛身体的巨力突然消失了大半。
与此同时,唐律却像是被什么重重打了一拳,口鼻中的血更多了。
蔓延全身的疼痛。
他咬紧牙关,指甲在秦琛的手臂上划出了血痕。
“你放开我,你自己快退回去!”
听到这话,一股怒气不知从何而起。
唐律怒不可赦地大吼:“你闭嘴!”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管怎么样,不管怎么样!
唐律的呼吸越发急促。
他凭什么认命?!
“放开我!”秦琛挣扎起来。
唐律气急,一个踉跄往前一扑,狠狠咬了下秦琛的肩膀,凶狠地抬起脸:“你让我放我就放?闭嘴吧你!”
他受够了。
这一年来,他都在不停地被劝告接受现实。
接受自己的病痛,接受自己余命不多的现实,接受即将到来的近在咫尺的死亡。
“你就不能自己使使力,我已经拉不住了!”
一道金光坠落,直击脑门。
秦琛大惊失色,不知从哪儿又有了力气,一下把他扑倒在地。
五光十色的世界打着转,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奇异的圆圈里。
岁月静好,时光温柔。
年少的唐莉冲着他一笑,渐渐远去。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钟表。
理智回笼,病痛全消。
他久违地感到一阵松快,就像是一年前什么都没发生时的样子。
“你怕死吗?”
熟悉的声音。
这是属于唐律自己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这一切都过于荒诞了,唐律甚至都没有机会恐慌一下。
“你是谁?或者说,你想要做什么?”他好整以暇的看向那个发出声音的钟表,“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听着反倒像是骂人的,但他的神色过于坦然,让人都不知道可以从哪里挑出错来。
“我知道有关于你的一切。”钟表回话,“所以你当然恐惧死亡。”
“当然。”唐律并不否定它的说辞,也不为它的说破而感到惊慌,“但似乎看样子,我是不是近期不用死了?”
他当然恐惧死亡,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但他生平最讨厌的,是别人利用自己的恐惧来达到目的。
反正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对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出于恐惧痛哭流涕也好,感激涕零也罢,最后大不了就是死而已。
他不想死,但他更不愿意苟且偷生丢掉他的尊严。
“奇怪的人类。”钟表评价道。
明明畏惧着死亡,却又像是无所畏惧。
“奇怪的钟表。”唐律不甘示弱,“但你都没有自己的声音吗?用我的声音,你是不是有点太恶趣味了。”
他的脸上写着嫌弃。
“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不在意别人的吗?”钟表像是在寻找着他的弱点。
“外面的那个人,你的家人,唐莉……”
“所以是你这个家伙假扮了我姐姐?”唐律立刻打断了它的话,“演技太差了,气质差太多了。”
“你的恐惧似乎变得真实了一些。”钟表好像满意了。
“但好像这一切并不是我在意不在意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唐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你的破坏力,你的掌控力,你原本就把所有人都当成了目标,现在用来威胁我,也不过是你顺手而为。你不会因为我的选择而改变自己的决定。所以,同理我也可以无视你的威胁。”
“你不信我会因为你的选择做出改变?”钟表有些疑惑,“难道这种时候你不应该紧张吗?”
唐律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这一年间的一切教会了我一件事情。我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也不是一个特殊的人,世界的命运也不会放在我的身上。我只是一个在病痛面前无能为力的普通人罢了。”
“有趣的人类。”钟表继续评价道。
“但或许你可以多一些自负。”
唐律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钟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唐律摇摇头:“抱歉,我只是在想,纵然是你,一个似乎拥有很大能力的东西,果然也是不了解人类的。”
“什么意思?”钟表似乎被他的话激起了兴趣。
“自负,你刚刚说我可以多一些自负。但你知道,自负本身就是个贬义词吗?还是说,你用这个词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我并不熟悉你们的语言。”钟表回答。
“所以你不是人类,那你是什么?”唐律追问。
“……”钟表沉默片刻,终于挤出了一句话,“奸诈的人类。”
这更像是一种默认的宣告,它的确并非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