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因为研究院与政府之间出现分歧,我与哥哥分开被带去地下基地。
不是胡文岛?江遇没说话,但陈景晨明白他的疑惑。
不,我该说我从来就待在同一个地方,日复一日···后来···有人帮我转移到了胡文岛。我认识了全擎他们。
陈景晨知道眼前的青年或许并不能全部相信他的话。一个丧失童年的孩子,会碰见一个恰巧帮助他的人,然而也并不是为了让他自由,只是换进了另一个囚笼。太令人费解的事情,难以解释,甚至不可置信。但是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因为他曾经许诺过秘密。
但是江遇很良好地接受了他的解释。他们相望,明白各自都有着同样的想法。他们的存在本来就是超越想象,而面对任何不能理解的事物,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接受。
真是悲哀。因为自己的弱小,明白自己的无能,于是也就只能接受。可谁说这不是一种值得嘉奖的勇气,至少他们开始直面未知。未知的同伴,未知的路途,未知的可能,未知的敌人,未知的环境,世界瞬息变化,只有生命屹立不变。从实验室出来看见漆黑的夜晚,误入污染区里茂密的树丛,脚下踩的是雨后湿润的泥土,江遇发出人生的第一个赞美。露水不意落进眼瞳,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涟漪。
今夜晚风清凉,混杂的人声渐渐淡去,明月拨开云雾,就像他从前千万次的抬头,一样澄澈。
“陈景晨。”陆行喊他回头,几人在长桌边站作一排,望着后门边的两人。
“过来听一下之后的计划。”两人走去厅堂。不对,周围未免有些太安静,并且这附近出现了可疑的气味。
两相对视,众人迅速跟着张相躲进后门的地下室。全擎帮着他一起打开了通道,原来这里联通了各处,该说不愧是最佳的隐藏地点吗?韩年看着这处地道,心下一惊。看来张相还是只说了一小部分的事实,这种地道可不像是仓促之间就能够修建起来的。但如今已经上了贼船,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便也只能按下疑虑随机行事。
急促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洒落的尘土在深色的衣服上浅淡出现。“继续搜索!”模糊的号令止住了沉重的地鸣,下一瞬所有的摇晃集中在他们身后的入口处。全擎殿后,他当机立断,拉着韩年和江遇撞开最近的门栓,三个人滚进沉闷的地下室。尘烟遮住了狭小的地道,只听见陆行和夏晓泉的惊呼“老全”“全哥”
“这里!”伴随着钢铁掉落,胶底的漆鞋踩在地道里,默然无声地地等待指令。
“找到他们,要活的。”江遇猫在门后,地下室内贮存着一罐罐汽油,全擎韩年指示着全擎甩开油罐,三人抹上衣服。江遇从门缝中看去,那些同样长耳竖立的人形只有必要功能的衣物,被看作眼睛的部位被缠上污浊的绷带,皮毛下掩藏着稍稍痊愈的伤口,但已经能够发现旧疤的存在。巨大化的鼻孔呼出白雾。
“捂住口鼻。”全擎低声道。江遇不作怀疑,接过布条。
一股异香从钻进来,眩晕感从脑后喷薄着向四肢进发,他看向身后靠在一起的两人,卸下力气观望地道内的情况。
最先的方位已经不在视线之内,有长长的低吼在地道里激荡着震着土地,业已烧毁的声带只有吞咽和低沉的哽咽,门前的生物站住身子,尾巴急躁地想要扫开令人心悸的声音和香气,但是毫无作用。一个人形伸出满是皮毛却嶙峋的手指,指甲在门上划出牙酸的吱呀声。像是泪泅湿了眼上的遮挡,越染越大。他应该是发现了异常,却因为未知的香气失去了自控。不,不是泪,他弯起手肘,尽力伸长指甲压进了喉咙。深红的印迹从眼角延伸到脖颈的伤口,撕裂了这个初阶兽人的一半身躯。感受到血液的吸引,左右的兽人向他靠近。久未进食的胃囊叫嚣着撕咬和吮吸,唯一残留的神智迫使他们发出警告的低吼。警告!不要撕咬。警告!不要进食。警告!不要堕落。但是这只能加剧他们的痛苦,加速他们失去理智的过程。
血······溅在惊慌闭上的眼睫上。
重压在门前的众多身躯被枪声击毙,机械的播报冰凉地抽取他们的血液,分析上传他们的资料。
紧接着是下一波,再下一波。或许他们已经不再需要伪装,浓重的味道已全然充满了这座地道。第一个发现他们的兽人,在扎进自己身体里的时候释放出最后的信号:药······好痛······他或许是受不了闻见的异香,也或许是再也受不住身上腥苦的气味,受不了重复的接受和失去自己身体的感觉。血液是唯一的解药,也会是他最后的解脱。引颈受戮的是所有人。巨大的沉痛撑不住饱胀的神经,韩年支使起自己的臂膀,一门之隔的会是谁呢?她会认识吗?是路上偶然见到的路人,还是曾经共事的伙伴。然而这些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曾经的警局各人早就散了,失踪,失踪,失踪。为什么动乱事件会出现这样多的失踪案例,甚至于她的同事。
她看向倒在墙根的两人,原本挺立的兽耳奄奄耷下,遮住一半的脸庞。听见响动,江遇和全擎看向来源。同类,被称作废物的同类与自己隔着天堑却是现实里一道门的距离。绝望地清醒地感受一个人真诚求死的心愿,感受一群人真情或假意的撕咬和自残,就像是头一次认识到自己还活着,而活着是多么艰难困苦的一件事情。想要饱暖,想要安逸,想要自由,想要梦想,好难啊,从出生的地方就开始人生的第一次筛选,从家庭的住所里感受到的会是爱还是怨恨,从独自远走的路上遇见的是冷漠还是真心。然而最后逃不过黑暗里伸出的大手,开启死亡前最后的人生。
全擎提不上力气,他甚至被门外那些意志感染,就此闭上眼随波逐流好了。要什么姓名,要什么性命,又要什么变革?本来与他无关而已。江遇摇晃着站起来,他想要活,想要走下去,想要重逢的爱人。韩年深吸一口气,跪在全擎面前,晶亮的眼珠琉璃般剔透,折射出奇异的光泽。她捏住兽耳,卷起末端收在掌心。
淅沥的雨声好像停了,全擎听不见门外的世界,只有眼前的人照映出他的模样。她说,走。
门被洞穿,满地的油渍和满屋的油罐将主人造反的心思揭开。没能嗅出更多痕迹的兽人被指使着向前铺满了一地黄泉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