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回门
“恭喜沈大公子,贺喜沈大公子。”牧乐人带着卢鸿志前来道喜。
沈斯年正蜷在长榻上盖着裘衣看书,颇为不悦的瞪了牧乐人一眼。
“怎么这种眼神?”牧乐人伸手揉搓沈斯年脑袋,被沈斯年一掌拍开,“别乱恭喜了。”
“怎么?普世不要你了?”牧乐人担忧地坐到长榻上,沈斯年又一脚把他揣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卢鸿志在另一侧坐下,问:“你是不是礼数没有备全,先生不愿意了?”
“礼数,他根本就不懂礼数,简直就是个市井酒混子!”昨夜的气,沈斯年一下喷涌出来。
“厉害的人总有那么些小癖好嘛,先生虽然爱饮酒,但他的本领可不少。”牧乐人捣了卢鸿志一下,“你记不记得纪将军大婚那日,普世先生操练的蚁军,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卢鸿志捂着被牧乐人捣痛的胳膊,点头回应:“出神入化变幻莫测,波谲云诡捉摸不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停停停!”沈斯年制止住他,“雕虫小技而已,这种手法在民间野册中多的是。”
“哦?沈兄博学多识,看否说来一听。”卢鸿志很是好奇,他自诩看遍天下书,却没有听闻过这个。
卢鸿志看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史书,当然不知道民间野史。
“想要操控蚂蚁,要做到两步,第一步是将蚁窝中的蚂蚁引出,南部山林的农民想要开拓沃土种田,往往受成群的蚂蚁困扰,他们会将烧融的铜水灌进蚁窝的一口,蚂蚁受不了高热,纷纷从另一口逃脱,这时只需在穴口处架一堆干火,蚂蚁自寻灭亡。”
牧乐人拍手鼓掌:“这个法子妙啊,等我回去就把院里的蚁窝摧毁。”
卢鸿志咳了一声,示意牧乐人不要打断沈斯年,正听到兴头上。
沈斯年呷了一口热茶,放下手里的书,开始热聊。
“蚁军问世那天,我便派秦桐悄悄去打探过,在街角有一处蚁窝,由于是冬日,蚂蚁都在窝里,没人察觉。当秦桐铲开蚁穴时,果不其然发现了凝结的铜柱,一条一道的连接在一起,像发黑了的雾凇,这就是普世召来蚂蚁的原因。”
“这么说他是个骗子?”牧乐人一骨碌站起身,被卢鸿志拉下。
急的平日沉稳庄重的卢鸿志开口埋怨:“你别插话,听沈兄说完。”
沈斯年不气也不急,望着两人掩袖偷笑,待又平静了,继续说:“蚁军就更好解释了,蚂蚁嘴馋的就是甜水,只要在地面上用糖水洒出方阵,被驱赶出来的蚂蚁自然而然来到街道上觅甜,至于是不是骗子……”
沈斯年缄默了。
世人只听闻诸葛留下的八卦阵绝妙,而到底怎么排阵法已经绝世无人知晓,那日众人先被蚁军一唬,然后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八卦阵,自然穿在一起,再加之这个所谓的普世淡定从容,让人很容易信以为真。
而且此局,一人完成不了,铜浆灌入蚁穴,蚁群蜂拥而出的时刻,普世就要在街道上准备好布阵,再加上喊话的那人,起码要三人。
普世看似悠哉入了瑶光殿,实则策划已久。
昨日沈斯年前去拜访所感,仅是华清池中的一众绰约美人,绝非瑶光殿所有。
另让沈斯年还觉得生气的是,普世这样不避讳他,是把他当做傻子看待了吧。
见沈斯年走神,牧乐人上前摆手问:“那他到底是不是骗子?”
“是不是骗子都与我无关了,等小熙回了门,我就跟父亲推了这个师傅。”
沈斯年也想揭露普世的身份,但他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而且他人微言轻,反被普世将一军的话,又惹来什么皮肉之苦。
“不管他是不是骗子,看他日后的本领如何,沈氏子弟师傅的位子可不是好坐的。”
沈斯年宽慰两个眉头都快皱成山丘的人。
两个异族,比他还要忧愁沈氏江山。
“唉!我还以为撞了个大运,没想到是惹了一身腥。”牧乐人气恼锤手。
卢鸿志倒是镇静:“是福是祸说不清,沈兄,敢不敢一试?”
“我平日就没什么追求,这会儿也别拿命试险了。”沈斯年又躺回长榻上,用书掩面,“我困了,你俩没事就回吧。”
牧乐人玩的不十分尽兴,还是向外头走去。
卢鸿志停留,与沈斯年小声说:“天牢传出,殷望多次提及想见你一面,我爹已将此事压下,你在宫中多为小心,别因此事落人口实。”
沈斯年抽下一半书,只露出半张面具,滚圆儿的眼球转了一圈:“我与殷望并无交集。”
“殷望这人生性狡猾,诡计多端,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法子逃狱,能不沾惹就不沾惹。”卢鸿志提醒。
沈斯年再次把书扣在脑袋上,不回话了。
牧乐人进屋喊人:“干嘛呢,斯年都要休息了,还不走?”
卢鸿志提起袍子,施施然地略过牧乐人,无视着他走出去了。
牧乐人给关好房门,跳到卢鸿志背上一阵揉搓。
两人打闹着离去。
沈斯年歇息不了,还在头痛用什么理由推辞普世。
入凡仙才,教化仁师,多少人挤破头脑都想拜为师傅的普世,让他给拒绝了,这传出去,估计世人要说:沈大公子果然是妖狐所生,怕暴露身份而推辞普世先生。
越想头越痛,沈斯年决定在沈明熙回门这天,趁沈元忠心情好,也趁周聘婷心情好,一道说出来。
至于世人,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吧。
………………
出嫁三天,沈明熙回门。
詹事府还在准备宴堂,本是亲家双方吃一顿酒,再把纪家媳妇接回去,沈元忠把大臣都喊来,又听周聘婷的话,多让沈明熙回宫住几天。
纪母不愿意,周聘婷就差人给纪府稍话,强加威严。
纪母敢怒不敢言,这回门酒宴也推了。
沈明熙两头难做人,快开宴了还在纪府哄婆婆。
往日连除夕大宴都没有沈斯年的位置,昨夜董鄂亲自来送请帖,让沈斯年参宴。
沈斯年猜到了,今日也早早的来了宴堂,想找出偏僻的位置坐。
詹事府的小厮们跟见了财神爷似的,左右拥护把沈斯年引到三阶,沈庆生的对面。
沈家就二子,左右两边对称坐是应该的,沈斯年也不愿跟这些小厮拉扯,就坐下了。
这位置实数扎眼,入宴的大臣先往一阶上看,沈元忠没来,二阶的周氏也不会来,然后就直接找三阶。
要是以往,底下的大臣撇撇嘴走开了,今夕不同以往,沈斯年拜了普世为师,与苏良策齐名,有了成为储君的可能,即使不想巴结,也会露出笑脸寒暄个几句。
曾经说他面具邪祟的人,如今什么都瞧不见了,笑盈盈的过来作揖。
沈斯年起身,回敬一揖。
听卢鸿志描述,他倒是熟悉一些朝臣,如今也对上了面孔,不认识的大臣,他也都一一记住了名字。
三阶之上,门庭若市。
“这么多人在呢,是沈王来了吗?”洪亮尖锐的声音从台下响起,十几个人拥着周娉婷往台上走。
朝臣纷纷让路,沈斯年与周娉婷之间,很快畅通无阻。
一个在台上稳立不动,一个面含笑意嘴上却放着利箭:“原来是大公子啊,这阵仗大的,我还以为是沈王呢。”
沈斯年颔首作揖:“弟弟不在,大臣们闲来无事才找我寒暄几句,都是沾弟弟的光。 ”
两侧的队列,小爆出一阵笑声,而后又有咳嗽声掩盖住。
周娉婷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脚步越发的疾速,扬手推开还在前方作揖的沈斯年,入了二阶。
“大公子,有了师傅后果然不一样了,连牙都锋利了。”
沈斯年再次作揖,头越发低垂:“我素日喜欢吃软物,磨不锋利牙,夫人平时也少吃点硬物,对身体好。”
脸色骤然暗沉,周聘婷手中握着杯子,已经准备甩下去,望着底下满朝文武后又收敛住,露出笑意:“既然喜欢吃软的,那就让后厨多给你上些。”
“多谢。”沈斯年起身,落座回桌上。
因着周聘婷在,大臣们也不敢太放肆,纷纷散去。
上阶空荡了些许,沈斯年有些不自在,他不能开了喝酒的头,眼下又没稍几本书来,挑着盘里的花生米,在桌上摆弄最新学的阵法。
冬季是进攻的最佳时期,秋收备足粮草,又没农活可干,好的将领可以利用天气打败敌人,当然冬季作战也十分危险,一旦被斩断粮草,四下连草根都没得吃,军队很难脱困,战争大局的输赢可以说确定了。
为了防备这一点,早在三年前,沈斯年隐形接收军队开始,就让纪勒改革粮草制,从原先的征收粮草到兵农合一来解决粮草供给问题。
士兵开垦荒地解决军粮问题,既不用担心粮草运输过程中被偷袭,又利用了士兵闲散时间增添军粮,给百姓减少粮税负担。
三年囤积,足够纪勒打这一仗。
沈斯年让纪勒留守城中,不主动出击,等耗到玄军没了粮草,再瞅准时机偷袭。
而后乘胜追击,向中原进攻。
若是此刻再排兵布阵,打败玄军,占领中原指日可待。
沈斯年没有再做下一步打算,冬日一战就足够纪勒费心,再给他太多的压力,这一战怕是会出变故。
但不出意外的话,来年春天,赤军的旗帜又逼近长安城一步。
江茂勋想逆转战局,比登天还难。
北方大权,终归还是要归于沈氏。
沈斯年挑乱了桌上的花生,心情有些许烦躁。
苦心帮赤军策划多年,却要将最后打下来的江山拱手相让,真的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