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渐渐转成了细雨,景念睁开疲惫的双眼,入眼的便是云初陆深邃的双眸。
“你,你能看见我啊?”她急促地喘了口气。
听着她明显虚浮的声音,云初陆面色陡然一冷,虽然看不见,但是凭着心里的描绘,他缓缓抱起蜷缩成一团的景念,将她放置在能够遮风挡雨的屋檐下。
他动了动嘴唇,耳边有些模糊不清的杂音,景念下意识地侧耳前倾,突然想起怀里的那张符。
她将符纸拿出来,三分之二已经被雨水浸湿,皱巴巴的拧成了一团,景念将它撕碎的那瞬,清冷的声音随即传入耳中,他说——
“谢谢。”
谢谢你三番两次冒着生命危险挡在我面前。
即使你拥有特殊的体质不药而愈,但那痛入骨髓的疼痛我能感同身受。
“我已经习惯了。”景念龇牙咧嘴一笑。
云初陆望着眼前的空地沉吟许久,仿佛一开口,有些什么东西会从心中涌出来。
景念蜷缩着,脑袋昏昏沉沉,唯有手心和背部的痛感刺激着她清醒。
山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一会儿,淅沥沥的雨声停了,山城里各个角落躲着的小妖们也探头探脑的出动,四处收拾这一片狼藉。
然而,蓦然占据他视野的,是景念衣衫不整,浑身湿透的画面。
外袍已经不知所踪,浸湿的内袍已然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
一抹淡淡的红适时的染上他的耳垂,云初陆脑子一轰,忙背过身去。
“哈啾,哈啾!!”景念皱眉不知道他抽什么风,身子突然一个寒颤,连打了数个喷嚏。
眼睛突然一黑,淡淡清香直冲她的鼻腔。
是云初陆的外袍。
她疑惑的将它从头顶取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
轰——顾不上疼痛,她手脚并用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
她想起先前为了使鞭炮不被淋湿,因而脱下的外袍。
“谢,谢谢。”她将半边脸缩在他的袍子里,闻着那股让她心安的味道。意识到这种做法很变态,又赶紧钻了出来,过程中牵扯到伤口,痛得她倒抽几口气,手心里的伤口继而裂开,猩红的血珠顺着她的指尖滚落,砸在地面,而中指和无名指僵着,翘都翘不起来的那种,没有之前那么灵活。
云初陆偏头,眉心一皱,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终是忍了下来,“怎么?”
景念看不见他古怪的神情,随着不断蔓延的血珠,右手乃至整个手臂突然麻木动弹不得,她咬牙切齿道,“就,就出点血而已。”
她本不是矫情的人,何况这尴尬暧昧的情况下,更容不得她矫情。
“我,我有护体,休息一下就好了。”景念扯了扯嘴角,硬是忍着一声没吭。
但还是听出了她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云初陆倏地转身,正对上她强忍着的双眸,苍白的面容上因他的突然转身而浮现淡淡的红晕,他冰封已久的心就在这时蓦然荡起了阵阵涟漪。
他垂着眸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几处穴位一一点过,然后她看到云初陆去拉自己的右手,刚触到她手背的时候,景念像是触电一般,下意识地就要往身后藏,然而右手麻木僵硬,想动也动不了。
云初陆低着头,薄唇微抿。
他将景念右手的袖口一点点地卷上去,手心里狰狞而丑陋的伤口暴露在他眼前。
那伤口像是毒蛇一样,一直攀沿到她四根手指的指节处。
然后下一瞬,她就听到云初陆嗓音有些沙哑。
“对不起……”
景念一怔,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当下便有些错愕,立即抬头看着云初陆,却只看到他深沉如浩瀚宇宙的黑纯眼瞳,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看不懂的东西。
景念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捋不直了,“哈?”
“我对不起我捉妖世家的名号,身为云家人,还要一个女人来保护。”回神过后,他微微敛眸,眼底情绪莫名。
抽了抽嘴角,景念偏过头不想理他。
气氛刹那间有些凝滞,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两人再也无话。
手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云初陆将小瓷瓶里的药水缓缓倒在她手心,指尖轻轻抹匀,偶尔察觉到景念微微轻抖,动作幅度便更加小心了些。
她突然听到脑中加分的提示音——滴,剧情主角好感值加成得剧情值10分。
看来自己的舍身相救不仅能增加剧情值,还能得到好感值加成,也不算亏。
四下一片宁静,只有屋檐下凝聚的雨滴垂落炸裂的声音,还有,景念平稳的呼吸声。
云初陆微微抬头,便见着景念半边脸隐在他的外袍下,安然入睡。
迷糊间,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按在她的额头上,停留了数秒,便挪开了去,这触感让她整个儿放松,睡得更沉。
*
景念醒来的时候,眼前的光芒亮得让她有些愣怔,头脑混沌中,喉咙里一片干涩,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喉咙似乎是肿了。
她抬起右手,伤口预料中的已经愈合,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痕,然后,她看到赢苍一脸惊喜地冲了进来。
他换上了那副人/皮衣,没有病态妆的他看起来就是个精神抖擞的老头子。
景念向墙角退了退,做出防备的姿势。
“醒了?”赢苍暧昧地朝她嘿嘿一笑,那神情合着那张皱纹横生的脸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喉咙干得要命,她用力做了个‘水’的口型,赢苍看了半天才看懂,忙倒来水给她,“你高热才退,喉咙肯定说不了话。”
应该是昨夜淋了雨,又失血过多导致的吧。
她点点头,眼珠在房里转了转,并没有看到云初陆。
赢苍了然于心地看着她,“云家小子昨夜替我们山城灭了玄武鹫,现在应该在哪里排队接受贺礼吧。”
见她眼里满是防备,他甩了甩手,“老身刚刚换过翅,现在连一只蚂蚁都能打死我,不信你试试。”
景念才不会傻到去作死,又是高烧又是失血早已使她饥肠辘辘,她起身正要下床,门吱呀一声响,便看到云初陆跨步进来。
他身着湛青色长袍,衬得他长身玉立,墨发仅用一根丝带系起,随着走动有种飘逸若仙的感觉。
景念见他面色不善,即将踩在地上的脚又缩了回去……她在心虚什么?
他侧过身,身后的小南瓜们一窝蜂的涌了进来,它们合力端着好几个饭菜,七手八脚的抬上桌案,冷步尘左手拿着锅铲右手拿着锅盖也跟着进门。
“来来来,为了感谢我们的恩人,今儿个我亲自下的厨。”
他们突然的亲近让景念很不适应,昨日不还是一副苦大深仇,不共戴天的样子吗?
她向云初陆投去疑问的眼神,他挑了挑眉,缓缓坐下,“换翅后他们只剩这张用面粉揉成的人/皮,不安分守己的话……除非他们想裸/奔。”
景念指了指赢苍,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吃的动作。
不等他开口,赢苍赶紧坐在桌前,替景念布好筷子盛好菜,“昨天我们不是在演戏嘛,何况有恩人在,老身怎么会吃你呢。”
因着嗓子嘶哑说话都痛,饭菜在眼前也只能细嚼慢咽,她只得静静坐着听师徒二人叽里咕噜互相互怼。
赢苍师徒并未真正吃过人,只是唬一唬胆小的人类。
他们一族的翅膀加以改造据说可以飞天入地,瞬间转移。
拿到翅膀非常简单,可是如果改造却无人所知。
云初陆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肯定胸有成竹,只是那玄武鹫为何也来凑一脚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那诡计多端的玄武鹫一次次来骚扰山城,每次来都有大把的蔬菜精惨死在它的利爪下,还会带走更多的蔬菜们。
景念食不知味的听着,筷子在碗里来回拨动,她其实想知道,听不见声音的那短短时间里,玄武鹫说了些什么,才让他露出那种表情,那饱含着……复杂、慌乱,甚至迷茫的神色。
见她心不在焉,云初陆淡淡道,“不好吃?”
景念愣了一下,赶紧摇摇头,快速往嘴里扒了几口饭。
……
启程的时候正是烈日当头。
山城里的蔬菜精们将用藤条固定好的书架传递给她,并在她的包袱里塞了好些瓜果以供路上饱腹。
恢复正常状态的景念走在前头欣赏着雨后初晴的山顶风景,顺便咬了几口香脆的梨子借以润喉。
“等等。”
刚迈出去的步子戛然而止,景念回过头来,满脸茫然地看向他,眼眸缓缓地眨了眨。
云初陆一顿,还是问她,“为什么说我和其他捉妖师不同?”
他想起下山前,赢苍和冷步尘挥舞着小手绢挥别,小南瓜们拉扯着他的衣摆不让走的时候,她突然说的一句。
茫然的脸上慢慢绽出一抹笑,那笑意点上眼角,叫眸子都亮了几分,她回望他,认真地道,“因为你没有滥杀无辜啊。”
云初陆浑身一震,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