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最是人间风光绝色。
此时的长乐镇早已从河神娶亲的阴霾中走出来了。依旧是一个下雨天,烟雨朦胧,不时有撑着油纸伞的姑娘长裙款款自石板桥上经过。
临河而开的酒馆内,三三两两围坐着边喝酒边谈天说地的人。
喝得是最普通的高粱酒,谈得是耳熟能详的家长里短。没有人再提起关于四大世家那些不堪入耳的过往,甚至对于四大世家的追捧也渐渐淡忘了。
那个刀光剑影的江湖在长乐镇这一方自在天地显得过于遥远。
或者可以说,不是只有四大世家在的地方才能被称之为江湖。
江湖,在每一个江湖人的心中。
他们所行之处,就是江湖。
不知谈到什么,酒馆内哄堂大笑起来。吓得倚在柱子上打瞌睡的小二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过他脚向下一蹬,十分矫健地稳住了重心。
站稳之后,他拍了拍胸脯,随后目光瞟向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小插曲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可在转身时,对上了酒馆老板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不自在地拉了拉这一身并不合身的衣服,朝着酒馆老板冷哼了一声。随后听到酒馆内有人唤他,立刻弓起腰卑躬屈膝地走到那人跟前。
看起来十分像个店小二的样子。
酒馆老板忍着笑摇了摇头。
“咱们店里,除了高粱酒,还有别的什么好酒?”那人似乎喝高了,说话都不利索,拉着店小二的手,凑到他跟前,唾沫星子都快要喷到店小二脸上了。
店小二咬着牙,在心中劝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动怒,然后嘴角扬起僵硬的笑容,十分耐心的向他介绍:“有桃花醉,梨花白,桂花陈,和梅花酿。”
店小二说着,想将一直被拉着的手扯回来,可喝醉的人似乎不肯放手,眼睛直勾勾看着店小二,“小二哥,你长得……还怪好看的。”
说完,笑嘻嘻地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摸上他的脸。
霍无极的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可他还记得这是谁的酒馆,耐着性子没有发作。他本想好言相劝,可没想到一直坐在那的哑奴也就是酒馆老板突然站起身来,黑着脸朝他们走来。
下一秒,那双作乱的手已经被哑奴擒住,用了十成的力气,疼得那人只喊娘。
霍无极十分自觉地退到一边,嘴角翘起,看着哑奴教训着对他不逊的人。又在那人被赶出酒馆后,朝他扔了一只毒蜘蛛。
哼,对他动手动脚,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哑奴看到那人背后那么大一只黑色的蜘蛛,无奈地摇起了头。霍无极本来还有些洋洋得意,看到哑奴的表情后,得意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他忘记了自己和哑奴的约法三章。
不能用毒物随意残害他人。
可他刚刚甩出去的毒蜘蛛只会让那个人浑身瘙痒几天,并不会致命。
想到这,霍无极的脸也冷了下来,他朝哑奴哼了一声,不再看他,转身回去。
亏他好心来这个小酒馆帮他,还勉为其难穿着这身粗布麻衣来给他做店小二,自己被人欺负了稍微报复一下怎么了。
就你仁义,就你菩萨心肠。
霍无极气急了,抬脚就要踹向一旁的酒柜。
哑奴看到后将霍无极向他的方向拉了一把,霍无极没留意一下倒在哑奴怀中。
他的脸立刻红了。
是被气的。
“你这个人……”饶是平常牙尖嘴利的霍无极,此刻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就心疼你的酒吧。”
还不允许他踢了。
哼,哪天趁他不在家,他要将这一柜子的酒都嚯嚯了。
可哑奴却只盯着他,半晌才开口说:“酒柜笨重,踢上去脚疼。”
什么嘛。霍无极挣扎着从他怀中起来,嘴角翘起,心情突然又变得格外美丽起来。
他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哑奴看了眼酒馆内所剩不多的客人,说:“再等等吧。”总不能赶他们走。
霍无极哼了一声,没再接话。只是上了楼,等他再出现时,已经换下那套粗布麻衣,穿回自己原来的衣服。
新年过后,哑奴便离开了遮天教,然后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也就是长乐镇,开了间小酒馆。
霍无极自知没有将哑奴留在遮天教的理由,但是又放不下他,便只能时不时地下山来看他。
酒馆生意很好,一直有人来喝酒。哑奴眼看着天快要黑了,便只能抱歉地说今日不再接客。
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后,哑奴关上了酒馆的门,拎着坛他私藏的酒,和霍无极一起出了门。
他们刚走到镇前,便看到不远处骑来两匹马,马背上坐着风尘仆仆而来的苏梦和仇莽。
苏梦看到霍无极,吹了声口哨,然后转向哑奴,笑着说:“马老板好啊。”
哑奴讪讪而笑。
霍无极没有理会苏梦,拉着哑奴的手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只是在路过仇莽的时候,小声说到:“管好你家苏梦。”
仇莽面无表情,低声“嗯”了一声,随后对苏梦说:“我们也走过去吧。”
“可是我累了。”苏梦懒洋洋地说,“走不动了怎么办?”
仇莽脸有些微热,“我…我背你过去。”
“切。”苏梦十分迅速地下了马,将马拴在树上后,才回复仇莽,“老娘不稀罕。”说着便大步追着霍无极他们而去。
仇莽摸了摸后脑勺,不明白苏梦怎么又突然生气起来。
离长乐镇不远有处山脉,山脉间是一汪湖泊。沿着湖泊继续向东南方向走,穿过一片竹林后,尽头是一间竹屋。
竹屋外点着灯笼,十分温馨明亮。而竹屋外有一颗不亚于遮天教后山的梨花树,此时树上已经开满了梨花,在烛火的映衬下,星星点点,十分悦目。
梨树下摆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八副碗筷,还有各色美酒佳肴。
突然从竹屋内传来一声尖叫,随即又听到一阵”呯呯嗙嗙”的声音,似乎是碗被打碎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怒吼:“孟玉寒,你找死啊!”
然后便是另一个人的回答:“我又不是故意的,君子远离庖厨,今天是我第一次进厨房,我哪知道这个碗会这么烫,所以一不小心就摔碎了。”
“那是我煲了一天的汤!”这句话说得十分咬牙切齿,语气中藏着巨大的愤怒。
孟玉寒一看谢长安脸色不对,立刻从厨房间跳了出来,然后飞奔到在院中下棋的两人中间,不知道朝谁告状。
“谢长安凶我!”
红衣服的人手执黑棋,闻言手一顿,嘴巴轻启,说了句“活该!”
而穿着黑衣手执白棋的人笑着放下一颗白棋,接着舒展身体,说:“你输了。”
祁霄将手中的黑棋扔进棋盘中,“还是赢不了你。”说完,便站起身,走到孟玉寒身边,一掌拍了上去。
“你做什么?”
孟玉寒被拍得向后退了一步。
“走,过两招去。”祁霄说完,便先一步走到空地上,孟玉寒看到后,跟了上去。
“也不怕闪着你的老腰。”
孟玉寒腹诽。
裴清看着庭院中一红一紫两道身影,笑着摇了摇头,最后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中,谢长安正手忙脚乱地准备着今日的晚膳。他一会儿在案板上切菜,一会儿去看灶膛里的柴火,一会儿掀开锅盖看看锅里的菜……
他恨不得变出几个自己的分身来。
“长安。”
谢长安一整张脸都被厨房内的热气熏得通红。听到裴清叫他的名字,转身回应,却看到裴清带着笑意的脸后,脸上更是热了几分,红得想要滴出血来。
“师父,你快出去,我还没准备好呢。”谢长安边说边将裴清往外推,“师父,你就坐在那里等着就行了。”
谢长安说完这一句,“啪”得一声将门关上。
裴清被关在门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出来。而后又摇着头向门外走去,正巧看到霍无极一行四人。
而这时,祁霄与孟玉寒的较量已经到了尾声。他们各自分开,一左一右站定,双双喘了几口气。
苏梦已经大摇大摆地坐下,靠在仇莽身上,笑道:“教主真是好雅兴啊,自己在这清闲过招,倒叫我和莽哥好一阵奔波。”
祁霄:“怎么不服气?”
苏梦点点头。
“不服气,你来做这个教主。”
“额……”苏梦摸了摸鼻子,笑着摇头拒绝了。“要我说啊,教主之位只能是您的,您看您武艺高超,气质非凡,往那一站,妥妥的王者之姿,我等宵小岂敢与您相争?”
“虚伪。”霍无极冷哼了一声。
苏梦:“霍无极你要是不会说话就给老娘闭嘴!”
霍无极:“怎么,你是想和我动手?”
苏梦:“来啊,谁怕谁啊,早看你这个娘娘腔不顺眼了。”
霍无极:“悍妇。”
仇莽和哑奴一人拉一个,真怕他们两个在这样的日子里动手。
而孟玉寒倚在树干上,一边啃着果子一边看戏。
祁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慵懒不想管的姿态。
裴清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敲了敲石桌说:“仇莽你们两个放手,让他们打。”
孟玉寒嘴叼着果子,鼓起掌来。
“少主。”
“少主。”
苏梦和霍无极同时停下,看向裴清。
裴清:“怎么,不打了?”
苏梦向后退了一步,歉意地说:“不打了,少主别不开心。”
裴清点点头,又看向霍无极。
霍无极十分不自然地撇过脸,说了句“抱歉”。
“嗯。”裴清笑了声,就当大家以为相安无事时,他又沉着脸说:“不是和你们说过,不要再叫我少主了吗?”
他话说得很轻,语气也不重,可气场却是十分强大。苏梦和霍无极像是被突然冻住一样,动也动不了,只能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犯。
正当这时,谢长安轻快地声音从竹屋内传了出来。
“开饭啦!”
他话一出,裴清收敛了气场,众人呼了一口气,也舒展开。
仇莽看着一桌子的菜由衷夸赞道:“长安小小年纪厨艺竟如此精湛。”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一片沉默。
谢长安尴尬地呵呵了两声。
苏梦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瞥了眼仇莽,让他闭嘴。仇莽不明所以,却仍是听话地闭上了嘴。
谢长安坐在了裴清身边,将手中的面放在裴清面前,笑着对裴清说:“师父,生辰快乐。”
今日是裴清的生辰,他们来这里都是为了给裴清庆生的。谢长安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他本想给裴清做上一桌好酒好菜的,可他愣是捣鼓了半天,也没研究出该怎么做饭。
所以他只能拖祁霄在镇子上买了酒菜。
而他,只要负责给裴清做一碗长寿面就行了。
可他辛辛苦苦熬了一天的高汤,就那么一小碗,被孟玉寒打翻了。无奈,他只好做了一碗阳春面。
这是他第一次下厨,所以裴清吃得时候他紧张得快要吐了。裴清吃完一口,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谢长安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他心急地问。
裴清笑了笑,说:“很好吃。”说完,便又吃了一大口。
桌上的其他六个人看他吃得这么香,突然都觉得有些饿了。孟玉寒轻轻碰了碰谢长安的手肘,凑到他耳边,轻声问:“这面,还有吗?”
谢长安翻了个白眼,“没有了,就这一碗。怎么,今天也是你生辰?”
孟玉寒摇头。
“那你吃什么面?”
孟玉寒被怼得一时语塞。
他就是眼馋了,不行嘛。
给裴清的庆生一直持续到很晚,大家喝得都有些醉了,尤其是孟玉寒和苏梦。
他们两个的醉酒与霍无极不一样,霍无极喝醉了便十分安静,一动也不动,只靠在哑奴怀中傻笑。
而苏梦,喝醉了就喜欢大喊大叫,一边骂着祁霄冷血无情,一边抱着裴清的小腿哭着喊着让他回来做教主。
仇莽听着一颗心颤了又颤,生怕现任教主和前任少主一个不开心就要把苏梦给宰了。于是他立刻将苏梦抱在怀中,狠狠压着,然后向裴清道了别,扛着苏梦就跑,一溜烟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而后,哑奴也带着霍无极离开了。
孟玉寒和苏梦一样,喝醉了就喜欢说话。可他说得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话,而是在大声被剑谱。
这是谢长安第一次见到孟玉寒醉成这样,于是便哈哈笑了出来。可让他逮到孟玉寒的弱点了,这件事情他估计得说个三五年才能保证不笑。
祁霄反而是见怪不怪。只是孟玉寒声音太大,而且离祁霄又很近,于是他揉了揉耳朵,一个收刀劈在孟玉寒脖颈后,让孟玉寒成功闭上了嘴。
“那我也走了。”
“嗯。”裴清点点头,“路上小心。”
“知道了,你也别送了。”祁霄说着看了眼跟在裴清身后的谢长安,不怀好意地笑了声。这个笑容颇有些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敢保证,这小子,肯定还给你准备了其他的惊喜。”说完,朝裴清眨了眨眼睛,将孟玉寒架在肩上,施展轻功飞了出去。
“师父,刚才他和你说了什么?”看起来怪神秘的。
而裴清却是摇了摇头,“没什么,长安可愿与师父一起走走?”说完,便向谢长安伸出手。
谢长安一把抓过裴清的手,笑着回答:“好。”
山间清冷寂静,月光如水般柔和,谢长安和裴清穿梭在竹林中,耳边静得只剩下对方的呼吸声。
突然,裴清看到丛林间飞起一团一团萤火虫,渐渐地围绕着他们二人飞舞。
“这是?”裴清问。
谢长安朝裴清“嘘”了一声,然后用手指向远处。
远处的湖面上,似有红色流萤在飞舞。它们变换出各色各样的形状,最后变成烟花爆竹的样子,绽放到夜空中,然后消散不见。
流萤烟花燃放了很久。
最后谢长安问裴清:“师父,好看吗?”
“好看。”
“那你喜欢吗?”谢长安盯着裴清又问。
裴清低头,双眼直视谢长安眼底,然后伸出手拂去谢长安头顶不知何事沾上的树叶,笑着说:“喜欢。”
谢长安将头埋进裴清怀中,“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在这里隐居吗?”
裴清小幅度摇了摇头。
“因为,这里是最靠近娘亲的地方。”
他也是出了流萤谷才知道,原来流萤谷就在离长乐镇不远的山谷中。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初萧无名会选择在长乐镇偷偷养那一株红莲。
不是凑巧,而是他本来就知道,所以他在赌,赌长乐镇有流萤谷后人的血脉。
“师父,你会后悔同我一起在这个小地方隐居吗?”谢长安抬起头,过分好看的双眸中透着一丝忧伤。
裴清闻言一愣,随后将谢长安抱得更紧了些,“不悔。”
“长安在哪,我就在哪。此生相随,不离不弃。”
谢长安笑了,如释重负。笑着笑着他就盯上了裴清的嘴唇,盯着盯着他的脸就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裴清看到后,也笑了声。
然后问:“长安可是想吻师父?”
“我……”谢长安别扭地撇过头,一张脸通红。
“师父也想吻长安。”
月光下,绿衣少年靠在黑衣青年怀中,他们吻得热烈,连山中的风都不敢打扰。
啊,不知不觉竟然写完了。
真的很神奇,这是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
虽然写得不好,但是也磕磕绊绊的结束了。(刚签约的时候,觉得一年二十万字数要求太高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开玩笑))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
也谢谢长安和师父的幸福结局,隐居对他们来说或许不是最好的结局,但却是我最喜欢的结局。
之前有小伙伴说想看上一辈的故事,我写着写着发现上一辈的故事好像有点精彩?(不是,哈哈哈)然后我就想着要不要单独开一篇……但是古耽对我来说可能真的有点难,目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碰。但是,关于上一辈的故事,一定会有的。(请相信我)因为我好嗑柳叙白和裴景玄……
最后的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喜欢!!!
么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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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隐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