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叙白单独让霍无极给裴清带的任务是什么,谢长安没去听。他不是不好奇,相反,他快好奇死了。
可霍无极一进裴清的房门就“啪”的一声关上了门,谢长安连跟进去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只好摸了摸鼻子,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无所事事,他便趴在窗沿旁,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和人来人往。
突然,他眼尖的看到客栈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缓缓抬头看向他。
是哑奴。
谢长安没遗漏掉两人对视时哑奴眼中闪过的一刹那的错愕,但他很快用尴尬的笑容掩饰住。他无声地对谢长安打了个招呼,又将视线移回他刚才看的地方。
谢长安一直盯着哑奴,仿佛要将他的后脑勺给盯出一个洞来。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那就是哑奴也许认识他。不是现在的谢长安,而是十几年前的谢曈。
因为从第一次见面,哑奴就一直在看他,像是要在他脸上找出谁的影子一样。
就像,萧无名一样。
谢长安几乎是可以肯定,哑奴认识自己。
那他是敌是友?
裴清虽然一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会突然起死回生。那时他真的已经死了,一剑被刺穿心脏,怎么可能活下来。
可他就是还活着,还活蹦乱跳的活在这个世上。甚至,他觉得自己武功造诣比之前更深了。
谢长安伸出手覆在胸前,感受着手掌心下有力的心跳声。他缓缓收回视线,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又抓住了哑奴小心翼翼的窥视。
这下谢长安更加肯定,哑奴认识自己。
裴清和霍无极还在隔壁房内商量事情,谢长安突然嘴角牵起一抹笑容,他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闻了一下后,又盖上盖子,然后出了房间门。
下了楼,他径直走到哑奴面前,摊开掌心,露出那个小瓷瓶对他说:“这个是化功散的解药。”
哑奴闻言眼眸一颤,缓缓低下头看着谢长安。
没说话。
谢长安笑得有些灿烂,“吃下去你就能恢复内力了,这样就不用被霍无极欺负了。”
说着,他将药丸倒出,小小一颗,非常精致。
“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
哑奴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要什么?”
谢长安笑了声,他向后退了一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他看着哑奴。
哑奴被他看得莫名背上一寒。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吃了再说。”
说完,他将手中的药丸递得离哑奴更近了些。哑奴虽怀疑他,可仍伸出手拿起药丸,一口吞咽下去。
药丸被完全吸收,哑奴瞬间感受到体内升起一股热意,他尝试着运气,果真察觉自己恢复了几成功力。
“如何,我没骗你吧?”谢长安眯着眼睛问。
哑奴点了点头,接着运气,却发现他的内力只恢复了五成左右。他看向谢长安,眼中带着疑问。
“你中毒太深,我的药只能恢复你一般的功力,这样已经很好了,你觉得呢?”
谢长安满脸无辜,哑奴只能作罢。他活动了下筋骨,刚想张嘴对谢长安道谢,冷不丁就又听到谢长安说:“好了,现在换我来收取报酬了。”
哑奴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于是便点头同意。
谢长安又补充了一句:“刚才给你吃的药里面含有知无不言蛊,所以,你知道的,接下来我的问题,你需要准确无误的回答。”因为药丸里有其他东西,所以解毒的效果就差了那么一点。不过这正正好,只恢复了五成内力的哑奴恰好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哑奴突然发难,谢长安也足够自信自己能打过他。
哑奴脸上露出了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就知道谢长安不会这么宽宏大量的。也不知道他这个样子是像他娘还是像他爹。
应该是像他娘多一些吧。
他娘年轻的时候,和他一样古灵精怪得很。
站在客栈大门口实在不适合聊天,于是谢长安便带着哑奴去了隔壁茶馆,找了二楼雅座,在茶博士给他们沏好茶后,他端起一杯喝了一口。
“好茶!”他笑着一饮而尽,又对哑奴说:“你也坐下一起喝啊。”
哑奴闻言坐在了他对面,却没动手。
谢长安也不管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像他这样的粗人实在不适合像世家弟子一般品茗对诗,他喝茶也就只能喝出个好喝与不好喝,其他的,一概不知。
放下茶杯后,他便看向哑奴,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马奴。”
“噗……”谢长安一口茶喷了出来,他实在没料到哑奴的真名字竟然叫马奴。好吧,他这一生真的离不开一个奴字了。
吃下知无不言蛊的人说得话都是真话,否则的话五脏六腑就会被绞得疼痛不已。
哑奴神色无常,所以不是在说谎。
“那你说说,你到底是谁?”
谢长安落下就这句,就看到哑奴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谢长安可是急得不行,他目前还不想让裴清知道这些。所以他必须在裴清和霍无极商量完之前回去。
“你快说。”他忍不住催促道。
哑奴,不,应该叫他马奴,面对谢长安的催促,他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
只一眼,谢长安瞬间红了眼眶。
那是一枚刻着莲花样式的白玉,模样和其他并无不同,只是在左下角有一处磕碰。谢长安清楚的记得,那是自己小时候贪玩,摔破的。
谢长安颤着手接过玉佩,冰凉的触感使他浑身一抖,他将玉佩放在掌心,仔细用手抚摸着那处的破损。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马奴叹了一口气,反问谢长安:“你还是想不起来我是谁吗?”
谢长安摇摇头,扫了一眼马奴,之后就一直看着玉佩。
“我是公子的马奴,公子是你的父亲,他叫谢辞,是龙城谢家二公子。”
“而你娘,名叫婉娘,是二十年前被灭谷的巫医谷血奴,更是一百年前流萤谷的传人。”
“你说什么?”什么血奴,什么流萤谷,什么龙城谢家,他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小公子,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马奴突然厉声道。声音很大,吓了谢长安一跳。
谢长安瞬间惨白了脸。他看着玉佩,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不停问自己,谢长安,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他都记得。
恩爱无双的爹娘,与世无争只想退隐江湖的爹娘,被人追杀也不曾害怕的爹娘,只想保护妻儿但求一死的爹,拼劲全力要送他出城甚至为了不让他活在仇恨中抹去了他记忆的娘……
他都记得。
可是他不敢承认他记得。
如果记得,就算他娘曾经说过不要报仇,可他生为人子,怎能不去找仇人,更何况那个仇人还是他爹的亲大哥。
可他退缩了,他不想报仇,不想离开裴清,他只想要一辈子和裴清在一起。
所以他假装不记得。
被马奴突然指出这一点,谢长安只觉得心中的压力巨大无比,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可马奴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记得。”
谢长安压着声音说。
“我都记得。”
他又补充了一句。
“所以呢,我都记得,要如何?去报仇吗?”他缓缓抬起头,睁着微红的眼眶,看向马奴,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继续说:“可是我娘不想让我报仇。”
他不知是在说服马奴还是在说服自己,又强调了一遍:“我娘在送我出城前告诉过我,让我不要报仇,她甚至还抹去了我的一些记忆。”
“小公子……”马奴有些怜惜地看着陷在痛苦中的谢长安,心中也有些酸楚,“小公子不必太过自责,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去报仇。”
马奴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明媚,莺歌婉转,一切都美好极了。眼前的少年正当青春,实在不应该陷在仇恨的淤泥里。
“当年,我没有在约定的时间看到你出城,后来听说城中大乱,便假装成功接到你,将大公子派出去寻找你的人成功吸引到城外。”马奴收回视线,向谢长安解释。
“我本打算过些时日偷偷潜入城内找到你再带你离开的,可没想到竟然一直找不到你。”
“失去你的踪迹,我实在愧对公子和夫人。我想将此事告诉夫人,可没想到她却突然**于梅家别院。后来,我便一直潜伏在梅家,直到三年前,偶然得知萧无名拥有了一株红莲,我便假装哑巴跟在他身边做事,然后在长乐镇又碰到了你。”
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谢长安是谁。
可他不敢贸然相认。
他的小公子已经一个翩翩少年郎,看起来这些年过得很不错。
所以他不能打扰他的生活。
可他没想到,谢长安会主动来问他之前的事情。
“我记得公子和夫人最初的打算就是如果发生意外,就由我将你带走,并且抽去你的记忆。从小公子话中也得知夫人的确将你的记忆抹去了,可你怎么会记起这一切?”
刚才他只是想诈一诈谢长安,可没想到谢长安直接承认了。夫人的医术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按道理谢长安这一辈子都不会恢复记忆的。
“难道说你……”
马奴突然紧张起来,整个身子紧绷起来。
谢长安似乎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于是便点了点头,捂着胸口说:“我这里被一剑刺穿,可却没死。”
说完他抬起头看向马奴,问他:“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马奴眼神闪了闪。
“别说你不知道!”
“我……”马奴踌躇再三,便将他知道的谢长安想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你说,我是巫医谷血奴?更是百年前流萤谷的留下的唯一血脉?而我的血是起死回生药—流萤蛊的药引?”
谢长安难以置信。
而马奴就着他的话又点了下头。
“小公子体内本就有夫人提前种下的流萤蛊,为得就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小公子的命。小公子被人刺穿心口,激活了沉睡中的流萤蛊,所以才能重新活过来,并且恢复了以前的记忆。”
“那我……”谢长安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却突然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他神色一凛,抽出软剑跳到另一边,躲过了从窗外射来的一把暗器。
马奴也立刻反应过来,将谢长安护在了身后。
“小公子当心。”
谢长安笑了,他看向窗外,大声说:“阁下到底是谁?”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放荡不羁的笑声,随后一个白衣男子跳了进来。
“是你!”
谢长安看清男子的脸,惊疑出声。
而白衣男子只笑了笑,对谢长安说:“我说过,我们会后会有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