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在上 第39章 一抔土

叶渊小时候见过一次叶寒舟发疯。那天清晨，他从府外回来，衣衫不整，脸色苍白。回来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都没出门。

不时从门内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和叶寒舟的叫骂声。

就这样过了三天，第三天早上，叶寒舟终于出现了。他头发散乱，只批件了长衫，一张脸又红又白，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不稳，他说要在城主府后花园添两样建筑，一个是梅林，另一个就是碧落阁。

他一声令下，下午时分就已开始动工。叶寒舟心急，说要在半年内完成，否则的话就提头来见。

于是工人们便夜以继日的干活，碧落阁结构复杂，建筑材质更特殊，一不留神寒冰就会破碎。

可叶寒舟不管这些，他只要结果。

期间，有人试图提过他身边的灰衣男子去了哪里，因为他们知道，也许灰衣男子在叶寒舟就不会这样了。可是谁知道叶寒舟听到那人的名字脸色变得更差，并且立刻下令斩杀了提他的人。

后来府内再也没有人提过灰衣男子，而灰衣男子也没有再出现过。

叶渊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灰衣男子了。

可是他学成归来，竟然发现叶寒舟身边又站了一位灰衣男子，虽然长得不一样，可叶渊肯定那就是他。

他不了解叶寒舟和灰衣男子的事情，可从他们日常相处来看，灰衣男子爱着叶寒舟。每当无人的时候，灰衣男子眼中溢出的深情藏也藏不住。

叶渊懂，因为他也是这样看姜樾的。

可叶寒舟的态度却很模糊，他既不拒绝灰衣男子，又满心满眼都是碧落阁里的人。

很矛盾。

叶渊本想着安顿完参加婚宴的宾客后去找叶寒舟，他怕叶寒舟疯起来不要命，虽然他与叶寒舟父子感情不深，但好歹，他们是父子。

可正当他出门，却看到叶寒舟黑着脸回来了。

没受一点伤，也没将那几个人带回来，更没有发疯。

他正疑惑着，又看到了孟玉寒。于是他问：“发生什么了？”

孟玉寒耸耸肩，说：“他们走了，你爹好像根本不想追。”

“不可能。”叶渊说。那是叶寒舟二十年的执念，他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于是叶渊便追了上去，然后他又看到叶寒舟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

“你爹还好吗？”

叶渊摇摇头，他不知道，说实话，他现在不太明白叶寒舟如今的举措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被人夺走的他守了二十年的女人，还是为了那个被压在碧落阁下尸骨无存的灰衣男子。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孟玉寒指了指碧落阁的断壁残垣。

叶渊稍思考了下，说：“找人清理干净。”总归不能就这样放着，虽然叶寒舟态度不明确，但叶渊想，作为少城主，他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哪知他刚下令，府内的人刚到达碧落阁底下，叶寒舟就冲了出来，手上还拿着张信纸。

他双眼猩红，走到了碧落阁脚下，然后盯着那一堆百年寒冰，哈哈哈地大笑了出来，边笑边说：“江与眠，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在，你出来啊，出来解释清楚，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可是没人回答他，大家面面相觑，叶渊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人都退出去。

叶寒舟还在笑，“你别装了，我再也不会被你骗了，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一辈子不见你。”

“一。”叶寒舟声音有些哽咽。

“二。”叶寒舟眼角有泪珠滑下。

他顿了顿，双眼死死盯着碧落阁，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江与眠的声音。

“你还不出来吗？我要数三了！”叶寒舟提高了点音量，可是仍旧没人回答他。

他绝望地喊：“三！”

时间过了很久，也可能没过多久，叶寒舟终于不再笑了，他将信纸叠好塞进怀中，然后说：“算了，我来找你吧，你别被我找到，不然……”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似乎没想到该怎么说。

然后叶渊就看到他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城主父亲，蹲下身子，将碧落阁破碎的百年寒冰，一块接一块地移开，发疯似的扒拉着寒冰，双手被划破了也毫不在意。

叶渊突然哽住了，原来叶寒舟不是没发疯。

他上去拦住了叶寒舟，可叶寒舟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冷冰冰地说了句“滚”。

声音虽不大，但足以震慑叶渊。他后退了几步，抵上一句温热的身体。回头一看，是姜樾。他一把将姜樾搂紧怀里，然后说：“我们都要好好的。”起码在我们都活着的日子里。

姜樾点点头，看向不远处不顾形象扒拉着碎冰的叶寒舟，终是湿了眼眶。

“我们一定不会这样的。”起码他和阿渊，在生前就已经心意相通。

谢长安和裴清到城主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府内一片宁静，丝毫不见成亲的喜庆热闹。

“师父，我有点害怕。”谢长安说着便往裴清身边紧紧靠着，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里寂静得像死一般。

裴清捏了捏谢长安的手，说：“别害怕，师父在。”

而当他们绕过前院，来到碧落阁时，远远就看到叶渊和姜樾站在一起，孟玉寒倚在离他们不远的树下面。

他看到谢长安师徒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眼叶渊他们，然后向谢长安走来。

“你们来做什么？”

谢长安指了指碧落阁，说：“这下面压着遮天教的一个人，我们来带他回去。”

孟玉寒听后，眼神闪了闪，然后带谢长安他们站到了一个角落，指着断壁残垣中的叶寒舟说：“你们找的那个人，应该是带不走了。”

谢长安顺着孟玉寒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叶寒舟，“他在做什么？”

孟玉寒苦笑了一声，“他也找那个人，已经持续了一下午了。”

谢长安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叶寒舟鲜血淋漓的双手，以及几斤疯狂而绝望的脸。

“他是不是在后悔，师父，他在找江与眠，他肯定后悔了。”

说着，眼眶微热，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可是后悔又怎么样，江与眠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裴清没说话，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走了出去，然后越过叶渊姜樾，走到了叶寒舟身后。

然后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一掌劈晕了叶寒舟。谢长安惊得张大了嘴巴，立刻跟了上去，问：“师父你做什么？”

裴清对他笑了笑，随后对跟过来的叶渊说：“让叶寒舟去休息，至于这底下的人，我要带走。”

叶渊本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却没想到在自己家又见到了他们两个。对于谢长安师徒来冰域的目的，叶渊一直不清楚，所以他没有立刻应下，反而问：“阁下是谁？”他不仅要带走碧落阁的那个女人，还要带走江与眠，真是可笑。他这话问的气势十足，可是对上裴清，却还差那么点意思。

裴清笑了，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叶渊。还是孟玉寒看不过去，拉着叶渊在他耳边说：“他是你爹喜欢了二十年的女人的儿子。”

叶渊表情有些精彩，他顿了声，语气稍缓：“可父亲他不会同意的。”以他现在的样子，要是知道江与眠也被人带走了，肯定会更加疯狂的。

谢长安听到后冷哼了一声，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他笑着说：“你们找一具其他人的尸体代替不就行了。”

叶渊假装没听到谢长安话中的嘲讽，认真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他先让人将叶寒舟带回房中安顿好，又叫大夫过来给叶寒舟查看身体，给他包扎伤口。

忙完这些，他才又喊来刚才的一群人，开始搬碧落阁的寒冰。

谢长安他们找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到了江与眠的尸体。

尸体已经不成人样，一片焦黑，根本认不出来是江与眠。谢长安看到后眼泪止也止不住，他见过江与眠的样子，脸上虽然有着狰狞的伤口，可他依旧看起来十分漂亮。

他虽然喜欢穿灰色的衣服，看起来毫无存在感，可小时候的谢长安仍是觉得他是除了裴清之外第二好看的人。

可就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这种下场。

他替江与眠可惜，难过。

裴清将谢长安搂进怀中，轻轻怕打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谢长安哭了很久才缓和过来，他说：“师父，我们带江与眠走吧。”

“好。”裴清柔声说道。

他们出了城主府，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燃起篝火，就这样江与眠最后化成了一抔土。谢长安找了个白瓷罐，将江与眠的骨灰装了进去，对裴清说：“他之前和我说过，他还没去过人间仙境广陵城，我们带他去好吗？”

裴清点了点头。

江与眠的事情已了，剩下的就是红莲。可他刚才趁人不注意时去过梅林深处，种着红莲的地方被碧落阁压毁，后寒冰被人搬走，裴清才看清那地方早就被人挖空了。

所以，是谁在祁霄他们走后又偷偷溜进城主府去挖红莲？

他的目的是什么？

会不会威胁到谢长安呢？

想到这里，裴清眼中升起冷意。他看了眼谢长安，神色坚定。

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谢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