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月光扑了一室,萧却燃不禁恍神,冲着那人愣愣道:“师父……”
蒙面人自然也听见了,一句“徒弟”,一声“师父”,傻子也明白了二人的关系。
眼见萧却燃虽被逼至死角,却不像身上有伤,姜雪枝终于松了口气。
墙被堵死,那劈个口子便是。
可太久没使“断念”,姜雪枝本就火冒三丈,一个没控制住力道,回过神来已是削去了半个山头。
第一次见识到显山不露水的姜师叔出剑,一旁的白术惊得合不拢嘴,段啸天更是两眼放光,俨然已是看偶像的眼神,而早些入门的弟子则是习以为常的模样。
霎时间,在场之人皆被震住。
眼见蒙面人回身朝姜雪枝的方向走去,萧却燃慌忙出声提醒。
“师父小心!”
姜雪枝凤眸一凌,利落翻转指地的“断念”,直指蒙面人。
寒光闪过,剑身竟然开始如同活物断续呼吸般,散发出在萧却燃手中时从未见过的莹莹绿光。
紧张得上下滚动的喉结猛然一滞,萧却燃使劲揉了揉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他刚刚好像有一瞬看到“谢悠然”的虚影覆在姜雪枝身上。
可再睁眼看去,那一瞬的幻象已然无影无踪,原地只余挺拔而立、眼神冰冷的姜雪枝。
出鞘的“断念”不仅吸引走萧却燃的目光,也引起了蒙面人的注意。
眼前便是锋利的剑尖,蒙面人却无知无觉般走进,无神的双瞳映出“断念”的模样,眼中竟渐渐生出一丝光亮。
蒙面人猝不及防以薄薄的指腹抵上剑尖,鲜红的血液如断了链的珠子般滴落在地,转眼便被泥土吸收。
姜雪枝被蒙面人不怕死的动作惊得往后一退,甩去剑尖血迹,高声呵道。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在此施展禁术!有何企图?”
蒙面人如被控制的傀儡般,诡异地歪了歪头,眼睛也不眨一下,空洞的瞳孔直直盯着姜雪枝,唇边溢出一串渗人的低笑。
“……姜雪枝,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记得我,我可一直都记着你呢。”
此话一出,山洞中的温度几乎降到能冻死人。
刹那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举着剑、一脸迷茫的姜雪枝。
萧却燃心中疑惑,这蒙面人竟认识师父?
飞速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蒙面人的情报,却一无所获,姜雪枝索性朝蒙面人开口。
“不如阁下先揭了面罩,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了呢?”
蒙面人倏地冷笑,短短一声却听得人头皮发麻。
“也不怪你,毕竟上次相见,我还不是现在这个模样。说起来,你那时候也还只是个黄毛丫头呢,真是令人怀念啊,居然已经过去十年了。”
黄毛丫头?十年?这个时间点是……
横在半空的“断念”一颤,姜雪枝咬住后槽牙,捏紧剑柄,看向蒙面人的目光仿佛要将他洞穿。
“你……究竟在说什么!”
蒙面人收敛了假笑,话锋一转。
“说起来,你师父如今可好?噢,失敬失敬,我睡了许久,忘性也变大了……他十年前就死了……”
一道透明的半圆型薄膜自四周拔地而起,合拢后不留一丝缝隙,将姜雪枝与蒙面人笼罩在其中,对外界之人隔绝了二人的对话。
“隔音咒!”
蒙面人的声音冷不防中断,可嘴唇张合依旧,萧却燃立刻意识到是有人施了隔音咒,必是二人的对话中有何不能让外人晓得的秘辛。
只是不知道,用这隔音咒的是蒙面人还是姜雪枝,见蒙面人方才那副肆无忌惮的样子,恐怕施咒的……是后者。
究竟是什么内容,能让姜雪枝用上隔音咒也要瞒着他们?
身遭隐约可见灵力波动的薄膜,蒙面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遗憾,摊了摊手,可惜道。
“真小气,有什么不能让你带的这群小朋友们听的?噢,那小子方才叫你‘师父’来着,真是好笑……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师父的真面目,想必会失望无比吧。”
施了隔音咒,姜雪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接蒙面人的话,只是再次质问道。
“你究竟是谁?为何在此施展禁术?”
得不到预料中的回应,蒙面人也失了耐心,嘶哑的嗓音格外刺耳。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姜雪枝,你才是对这个‘禁术’得心应手的那个人吧?你这个……逆徒。”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姜雪枝忍无可忍,手中“断念”往前刺去,却被蒙面人闪身而过。
“你怎么好意思继续用‘断念’?”
蒙面人也不还手,只是在山洞内四处躲避,嘴上挑衅的话却没停过。
“你说谢悠然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起来?”
山洞里躺满了被抽魂陷入昏迷的普通人,姜雪枝既要避开他们,又要控制力道不能让山洞坍塌,对上蒙面人时难免畏手畏脚,便想把他往洞外引。
一旁的萧却燃虽然什么也听不见,但眼见姜雪枝似是落了下风,赶忙和师兄弟们一同护住昏迷中的百姓。
洞口没了修士把守,蒙面人竟主动往外挪去,姜雪枝趁机将他彻底引离山洞。
掌中“断念”隐隐发烫,姜雪枝却无暇顾及,林叶被斩得胡乱纷飞,迷惑了人在黑暗中的视线。
厚厚的云层遮住圆月,蒙面人身形不见,只余干枯般的低沉男声回响在姜雪枝耳畔。
“洞中的那些人就当做是久别重逢的赠礼吧……期待我们的下一次再见。”
不好!要被那蒙面人逃了!
毫无征兆开始狂风大作,情急之下,姜雪枝劈开一剑,周遭几十个身位的大树应声而倒,响彻山头。
可空荡荡的一片中,哪里还有蒙面人的影子。
“该死。”
那人究竟是谁?竟然知道十年前的事……
一番搜寻无果,姜雪枝只得掉头回了山洞。
正忙着安顿百姓,萧却燃见姜雪枝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洞口,连声招呼。
“师父!”
姜雪枝踏入洞口,看见眼前的景象,顿时明白了蒙面人最后留下的那句话的前半句是什么意思。
萧却燃快步走去,将姜雪枝迎进来,惊喜道。
“方才所有昏迷的人都醒了过来,是师父将那蒙面人制服了?”
姜雪枝摇了摇头,坦诚道:“被他逃了。”
萧却燃一脸错愕:“可这些人……”
其中复杂,姜雪枝无意解释更多,走到醒来的百姓身旁,挨个检查他们神魂的状态。
“只是暂时的神魂不稳,修养一顿时间便好。”
姜雪枝想不通,那蒙面人费这么大劲,难不成真是为了刘静容?可他为什么从前会认识……
从昏迷中苏醒的百姓发觉身处山洞,得知缘由后,又一个接一个跪下,朝姜雪枝等人连连磕头。
“多谢诸位仙家!若是没有仙家出手相助,我等的小命怕是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我记得我是半夜砍柴,跟着薛小姐误入了这里,那之后便没有了记忆……”
“薛小姐?难不成薛小姐跟那坏人是一伙的?亏我从前还觉得她人美心善!没想到竟是个蛇蝎心肠!”
随着锁魂咒和移魂咒的解除,刘静容也已回到躺在山洞一角的原本的身体,而真正的薛婉婷也灵魂苏醒,拿回了自己的身体。
面对郡民的指责,薛婉婷显得不知所措,神情慌张。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也和大家一样,一睁眼便在这洞里了!”
眼见声讨之势越发壮大,姜雪枝冷着脸把不停往后缩的刘静容往人群里一推。
“自己的债,自己偿。”
面对怒火难平的百姓,刘静容扑通一声跪下去,捂着脸,声泪俱下,撕开真相。
事实与预料中的大相径庭,众人一时陷入沉默,为草率地指认凶手愧疚。
死寂之中,一个略显隐忍的男声突然响起。
“容妹,我怎会说那样的话?你我多年的情分,还不够让你相信我吗?”
刘静容的啜泣猛地止住,抬头望去,身着布衣的高壮男子自人群中步出,缓缓蹲到她面前。
姜雪枝眉梢一跳,想来这就是刘静容原本要嫁的新郎官,也是蒙面人帮她看清的那个“负心汉”。
只是现在看来,真相恐怕和他们从刘静容口中听到的不同。
刘静容慢慢放下捂住脸的手,不可置信道:“大郎……可我分明听到你说……”
大郎伸手拭去刘静容眼角的泪珠,粗糙的汉子此刻却倾尽柔情。
“从始至终,我的眼中只有你一人。”
终于想明白,姜雪枝好心解释道。
“恐怕那蒙面人给你看的只是他制造的假象,你应该很熟悉的,和藏起洞口的方法一样,都是幻术,就是为了诱你引发这一连串的事情。”
但她还没有确定,为什么那蒙面人要大费周章让刘静容抓人来?他亲自动手岂不是更快?
瘫坐在地的刘静容一脸呆滞,木木道:“幻术……那我,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郎将刘静容揽进怀里,满眼心疼,只是重复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姜雪枝默默补刀道:“蒙面人利用你心中的**,才一步步导致了今天的局面,但显然,被**操控的你才是那个直接将所有人置于危险之中。”
这点她也一样,还没有摸清蒙面人底细,便将萧然往火坑里推,如果她那时没有及时劈开洞口……
她不敢想,她还没忘记萧然是为母求药才来的五峰山。
于是更生自己的气,萧然只是个为母亲着想的大孝子,差点就折在了她手上!
萧却燃余光瞥向姜雪枝,对方神情严肃,想来是对刘静容一事相当不悦,便默默记下。
沉默许久的段啸天冷不丁发声,语气有些冲。
“自我忏悔有什么用,这次运气好,人都活着,要是下次全死了,你又能用什么偿还?你一条命怕是不够吧。”
白术扯了扯段啸天衣角,凑近低声道:“段师弟,你好歹委婉些、委婉些……”
段啸天却反而再提高些声音:“委婉顶什么用?能救几条命?没痛在她自己身上,自是无知无觉,不如打上几十大板涨涨教训!”
刘静容像是想清了什么,从大郎怀中挣脱,面向被牵扯进的无辜百姓们,俯身将头往地上狠狠撞了几下,当即泥血混杂成一团,糊在了额间。
“是我刘静容对不住大伙,要打要骂也好,以命相抵也好,我刘静容都绝无怨言!”
真到了罪魁祸首认罪,方才还愤愤不平的百姓却怔住,一时竟无人回话。
“按北宁律,诱口者,应当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朝声源望去,薛婉婷立在一侧,不紧不慢又道。
“为奴婢,行绞刑;为部曲,施流放;为妻妾,坐三年。[1]”
薛婉婷弯起眼睛,粲然一笑道:“刘姑娘此番算是诱口帮凶,不如挑一个喜欢的受罚?”
[1]化《唐律疏议》: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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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