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楚书砚的居处,还是谢明微领回一个小徒弟的情景。
谢明微带着浑身散发冷气的徒弟站在楚书砚面前,不同于面对徒弟时的姿态,此时的他身上病恹恹的感觉都消了不少。
楚书砚看着师徒俩一个病死鬼模样,一个阴沉鬼修模样,头疼地想要去闭关。他虽然早就从自己徒弟那里得知小师侄可能回来了,但看到真人还是恍惚了一下。
“远诀,是你吗?”楚书砚越过谢明微,走到薛远诀面前,欣喜的模样背后藏了很多复杂的情绪,只在眼中一闪而过。
“师、师伯。”薛远诀愣了一下,终于从记忆里找回行礼的方式,他俯身僵硬地朝楚书砚行了礼。
眼看着楚书砚拉上徒弟的手念叨,谢明微赶紧走到桌子旁坐下,他的身体突然一阵发虚冒冷汗,不敢站太久。爬个小山头他就受不了了,早知道就让徒弟背他过来了。
“你这些年过的可好?”
谢明微眸色一暗,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薛远诀坐在门口的木制楼梯上,他尝试用神识去打探屋里的人,但化神期修士不是他能随便窥伺的,被那道有力的神识挡下后,他就将头埋在两膝之间乖乖等着。
师伯还是当年的模样,不过头发却变得更花白了,只有脸还是和蔼的中年男子模样。从小到大他总是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不过……他离开宗门太久,现在看见师伯与自己寒暄总觉得不自在。
正回忆过往,心神微动,他下意识伸出右臂,紧接着一只黑鸟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黑鸟与健壮的鹰隼差不多大小,见薛远诀有放下手的样子,马上蹦到他肩上蹲着。
“咕—咕噜”
是吗,跟的倒是很紧……薛远诀思索片刻,仰头看着空中偶尔现出符纹的大阵,“让他们再等等,我会去的。”
——
“憬宁说,去年花朝节有三个自称来自北域极寒之地的修士来到上云京,不到一年便受皇族重用,此次邀请你去拿的断魂珠就是他们献给皇族的,他总是觉得这三人不对劲,不过断魂珠应该是真的。”
说完,楚书砚给谢明微又倒了一杯热茶,见他脸色红润些了,紧皱的眉头才散开些。
闻言,谢明微饮茶的动作一顿,断魂珠?自己闭关前留在身边的那本小册子上面除了交代运行阵法之类的话,似乎还提到了断魂珠。除了断魂珠,还有净莲灯和无名锁,这三样东西随便一个都是令人趋之若鹜的法器。
他手里有净莲灯,是自己出关后莫尘法师送来的,说是借他保身,那佛修到现在都没有找他要回去,这三种法器他曾找掌门师兄问过,两人查找了宗门藏书,只有那无名锁没有人见过其模样,其它两个都跟离魂养魂之类的法器阵**效相似。
他当时不懂自己留下这几个法器名是在暗示什么,但现在跟徒弟见面了,看到跟魂魄相关的法器他总是会想到自己徒弟。
上云京的皇族是玄龙后代,底蕴不比大型宗门差,留的后手让人感到忌惮但又猜不出,与他们交往的宗门修士只会多不会少。此次皇族以为那新帝庆祝生辰的名义邀请了不少宗门修士,断魂珠就是用来吸引人的法宝,他们南屏山可没有十足把握能获得它。
楚书砚长叹了一口气,届时上云京会聚集很多修士,他找陆师妹一起算了几卦,一会儿卦象安稳,一会儿卦象模糊,皇族这回看起来不太老实。
他盯着谢明微苍白的脸端详了片刻,忽然说道:“断魂珠必须要拿到,明微,你的身体不能多等,此等法宝或许对你会有很大帮助,就算不成,也不能落入鬼域那边。”
“师兄,那谁陪我去?”谢明微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淡淡道。
“我让阿章和小岭陪你,远诀……远诀如今与你出现隔阂,你要小心。”
谢明微点点头,指尖轻抚过剑刃,眼底晦暗不明,他垂眸看着桌上的剑,“师兄,远诀的尸身在哪里?”
……
南屏山没有什么变化,曾经的居所也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谢明微的居所远离弟子居处,靠近位于后山山头的剑窟旁边,屋子周围光秃秃的,室内一张软榻,几株花,其余的地方都用做书房。
谢明微先进了屋,看见自己屋子东西少的可怜,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薛远诀跟在他身后,感觉到他的局促,有些疑惑。
“怎么了?”
“无事。”
谢明微看着徒弟从进屋开始就轻车熟路地在他房间走来走去,甚至能精准摸到书架后的暗格里找东西,心里放松下来,他可以放心去沐浴了。
在哪都不如自己师门好,谢明微泡在热气腾腾的泉水中,周围被高大的树木盖住太阳,偶尔能听到鸟鸣,疲惫的身体好像都轻松了不少。
徒弟能不能找到呢?
他拿过被放在一边的罗盘,上面的命星有些耀眼,他轻抚过自己命星所在的地方,旁边有一颗近乎无光的命星,若仔细去看,也只能看见一点光。在命盘上出现的所有命星只有它与自己之间没有连线。
这颗星是薛远诀的,在他死后,他们之间的缘完全没有了,但这也意味着薛远诀的命运与他再无关系,天道对薛远诀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薛远诀在屋内翻箱倒柜了一阵,还是没找到谢明微说的东西,他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诓骗自己。
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沉,外面刮起狂风,屋内稍轻的东西被冲进来的风吹得乱动,原本用来隔开书房的纱幔被吹散开,随风飘动。他关上门,站在那排书架前,身上延伸出数条鬼气凝成的黑色触手,它们随着主人的意念在屋内翻找。
屋内越来越乱,薛远诀一个鬼修本就极易暴躁,他把屋里翻了又翻,什么也没找到,鬼气到处乱窜起来。
“找不到可以问师傅,你把我的屋子拆了我们就没地方住了。”
听到声音,薛远诀还没来得及转头,脑袋就先被拍了拍。
谢明微拍了几下拍去徒弟头顶上那簇幽蓝的火苗,这才收回手。他又从徒弟身上发现了好玩的地方,没想到鬼修气急头顶真的会冒鬼火。
薛远诀的气被拍散,他转过身无奈地瞪着谢明微,身上的鬼气全部收了回来。站在他面前的人刚沐浴完,脸色因热气还透着红润,一头青丝披散,松垮的白锦外袍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的裘衣,他的视线移到他左手,那里有一块脸大的罗盘。
他有些赌气似的两手抱在胸口,语气颇为不善道:“那你来找。”
说罢,只见谢明微朝他挑眉,随后走到一旁的师祖画像前取下画像,他拆开画轴一端,在里面翻了翻,翻出了一块跟铜钱差不多大小的扁圆白玉,一缕非常微小的灵力悄悄钻进了他的手,谁也没有察觉。
谢明微将手里的画像往旁边一扔,手心托着那枚白玉走到薛远诀身边,“你看,漂亮吧?”
薛远诀:……
那块玉莹白温润,上面还隐隐有繁密的金色符文在闪动,好看是真的,但谢明微在锦州城说跟他眼睛像纯属哄他的,他的眼睛跟这块玉半点不沾。而且这玉太小了,拿来能做什么。
“不漂亮,你只知道拿这个小东西敷衍我。”薛远诀虽然皱着眉头嫌弃,但还是接过了它。
“喜欢就好,让他做你的眼睛好不好?”
薛远诀有些不解,他歪着头打量起谢明微。谢明微觉得徒弟呆的可爱,攥住那只收回的手,他将玉扣了回来,“明天你就知道了。”
“为师去歇息一下。”
往榻上走了几步,他转回身朝薛远诀示意把地上那幅师祖画像挂回去。
这等肆意的性格,真是从未变过,薛远诀既使已离师门,对师祖还有敬意,而谢明微以前还对师祖恭敬,失去记忆后就胆子大了,竟然把师祖的画像随便扔地上。
不满虽不满,他还是无奈地上前将师祖的画像挂回墙上。
屋内乱糟糟一团,他放出鬼气幻化出实体整理。
天又开始发红,那风一直不停,空中隐隐雷声酝酿,原本天晴,故而他们还没有点灯,现在天光映入房中显得一片通红。谢明微侧躺在榻上看着徒弟忙碌的背影,忽地惊雷响起。
那雷好像是落到了他身上,他的神魂像是被人从内到外一点一点撕开,疼得恍惚,他捂着胸口,眼前一阵发黑,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谢明微感觉自己好像泡在水中,浑身轻飘飘的,疼痛中失去了真实感。喉间堵了东西很难受,他用力咳了一下,嘴里顿时充满血腥味,血倒灌回去,他整个人咳的撕心裂肺,胸口疼痛不已。
薛远诀忽然感到谢明微体内的鬼气在躁动不安,他猛地转回身,瞧见榻上的人神色痛苦,顾不上太多,连滚带爬冲到他身边。
鬼徒弟的脸变成好几张,表情一点也看不清,他的视线集中到从徒弟衣领里钻出的那块小巧的长命锁,那块长命锁一晃一晃的,动作还越来越慢,谢明微的嘴巴张张合合,他最终将脑海里一直在想的话说了出来:“戴好长命锁……”
惊雷乍响,谢明微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