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景象变了样子,薛远诀起身,视线还没清晰就凭着感觉拉住谢明微的手,顺势将他拉到身边,感觉到谢明微的不对劲,他歪头想要去看谢明微的脸。
谢明微已经站直身体,方才的痛苦模样仿佛只是幻觉,他盯着右手手心不知道在想什么,薛远诀叫了几声都没应,于是他用力握住了谢明微的左手,谢明微终于抬起头看他,冷汗还挂在额头,他听到了一句“徒弟”。
“干嘛……你怎么了?”薛远诀带着探究的目光将谢明微上下打量了一遍,眉头没有舒展过。
“没事,刚才突然有些不舒服,现在好多了。”谢明微挣开鬼徒弟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这里很黑,应该是个废弃的庙宇,只有角落里有一点微弱的光。
他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墙角塌下形成的一个小洞,四个人挤在那里,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盏莲花灯座被其中一个年轻女子两臂圈住,她似乎是想跑过来,但谢明微一看向她她就马上不动,紧紧缩进那女子怀里。
这破庙四面漏风,屋顶勉强还剩一块地让人抬头看不到天,地上除了腥味浓重的黑土就是碎掉的白骨。不知这里原来拜的是什么,祭台上只剩一些废墟,唯有两个香炉还好好摆着,但藏在它们身后的三个头骨比它们更显眼。外面刮着呜呜鬼叫的风,血月月光从各处漏进来,角落里的几个人全部低头不敢看他们,也就只有那个小女孩还在偷偷打量他们。
谢明微看着那盏灯若有所思,随后转身盯着薛远诀看了许久,“你没有给他们几张符堵一下耳朵、防一下身吗?”
薛远诀的视线一直在谢明微身上,闻言他有些不可置信,“他们都在阵法里,那几张符就能顶很久了。”
“这里鬼这么多,多吓人啊……”
“他们胆子小,要一堆符箓也没用。”薛远诀说着,两手下意识抱臂挡住了胸口。
算了,跟鬼徒弟讲什么害怕呢,他自己都是可怕的恶鬼。
“哥哥,你回来了?”又是刚才的声音,那个小女孩显然不怕他了,竟然从那个年轻女子的怀里站起来。
“嗯。”薛远诀走过去,那个年轻女子的眼里仿佛看到了救星,满怀期待地看着薛远诀。谢明微看见他身后只背了一把剑,是钟朝陵的,“李吾宁的剑呢?”
“我留在那棵树下面了。”
看来跑到这来跟那把剑或是阵眼有关啊。
他叫住正靠近那几个人的薛远诀,“远诀,你能帮师傅一个忙吗?”
薛远诀停下脚步,谢明微的语气有些温和过头,他警惕地看着谢明微,“什么忙?”
“我的手使不上力,你拿剑跟我过来一下。”谢明微摊开手,无奈地叹叹气。
黄鼠狼给鸡拜年,谢明微看他的眼神快化成水缠他身上,这不是什么好事,他没有马上过去,而是静静看着他。
“仙人,你不舒服吗?”
衣袖被拉了拉,原来是那个小女孩,她一边抱着那盏比她手臂还粗的莲花灯座,一边拉住他的衣服。谢明微揉揉她的脑袋,笑而不语。这小丫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都没察觉到。
薛远诀偷偷放了一丝鬼气进谢明微身体里,按理来说谢明微有什么异常他应该能感受到个大概,但是谢明微现在除了脸白了点,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谢明微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还是要多注意点。
谢明微朝角落里喊道:“你们都出来吧。”闻言,那四个人哆嗦着起身,他们皆是青壮年的样子,但家庭应当不太好,身上都是粗布衣袍,此时都还破破烂烂的,方才抱着小女孩的女子胸口都露出了,她注意谢明微打量的目光,马上红着脸捂住胸口转过身去。
小女孩的头发乱糟糟一团,也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但她身上的桃红夹袄裙料子比那四个人好得多,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剩下的三个男子小声地向他们二人道谢,然后目光一齐看向小女孩。
“仙人,谢谢你和大哥哥救了我们。”说着,她将怀里的莲花灯座递给了他,两只大眼睛乌亮乌亮的。
“这是什么?”谢明微没有接,他揉了揉小女孩的头,温和地朝她笑了笑,心神有一瞬间的震荡,他忽地抬头望天。夜幕的那轮血月又大了几分,透下的红光铺在地上,好像是一层黏稠的血,他的鼻尖总是飘来一丝血醒味。
“你要我做什么?”薛远诀跟着他抬头望天,眼底一无所获,于是又去看谢明微,死白的眼睛里有些雾蒙蒙的。
要是大阵真的破了,活人都要被活吃了,哪来的活人呢?李吾宁的心境总要有一个东西能代表他,那把剑,又或是……他过薛远诀的腰将其带到一边,亲昵地贴在他耳边说道:“你帮师傅杀了那个小丫头,她有问题。”
李吾宁的心思太杂,谢明微其实是凭感觉赌的,他没敢告诉鬼徒弟。
“可是你……”后腰被谢明微安抚式地上下摸了摸,薛远诀顿时感到全身都不对劲,有点麻。
“去吧。”
谢明微推了他的后背一把,他眼神古怪地,回头看了看他,“你只需要我做这件事吗?。”
“大哥哥—”许是感觉到薛远诀的杀心,在薛远诀向她走来时她往后退了几步,她的大哥哥此时比外面的鬼怪还要可怕。
那只是个小女孩,一剑穿过心口她也一声不吭,只是瞪着那双澄净的眼睛看他,倒在很快就没气了,那盏莲花灯座掉落在地。薛远诀在陌生人和谢明微之间他还是选择相信谢明微,即使这小丫头看起来很乖。钟朝陵的剑沾了血,薛远诀不想背了,他甩了两下,正要打算扔掉。
谢明微眼疾手快从身后抓过剑尖,手心顿时涌出鲜血滴落在地上,薛远诀大惊,他将剑拉回,却让谢明微的手涌出更多血。谢明微的脸色明显比任何时候都要差,但他仍是笑吟吟的模样。
“再帮师傅一个忙,杀了师傅,这样就能报仇了。”
他的力气突然变大,将他拉到跟前。
“松手啊,你疯了!”这一切转变的太快,薛远诀根本接受不了,他想要伸手去拉住他的手。外面的阵法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开了,薛远诀瞥见密密麻麻的黑影将他们包围,预感危险来临,他身上的鬼气跟随主人的心意将谢明微裹进一团黑雾里。
“远诀,看着我的眼睛。”
薛远诀不安地握紧了剑柄,周围陷入黑暗,他只能看见谢明微和自己手中的剑,谢明微的语气很温柔,他听了话,任凭谢明微握着剑尖靠近他。
“你恨师傅吗?”
……
如果要问谢明微他现在最后悔做什么事,那他一定会说不该骗徒弟。
李吾宁去外面找茶水,他坐在棺材边抱着自己的小布袋叹气。这间屋子原来是城主的卧房,李吾宁把足足可以躺下两人的乌木棺材搬到这里,整个屋子看上去小了许多,棺材前还摆着香火蜡烛,李吾宁一口气烧了一大捧香,搞的屋子里烟雾缭绕。
谢明微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待喉咙的血腥味消下去,他才小心翼翼打开小布袋朝里面看。拳头大小的黑雾团在角落,薛远诀身上的长命锁此时成了圈住它的工具。
“远诀,你不要生师傅的气了,是师傅不好,你出来待着就能跟师傅说话了。”
闻言,那团黑雾好像被刺激到,被它压在身下的符箓纷纷浮起将它盖住。谢明微见鬼徒弟好像变得更小了,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本意是想让徒弟打破幻镜把李吾宁的心魔赶出去,但诱惑徒弟弑师的代价超出了他的意料。
李吾宁的心魔弱归弱,本事还是有的,幻境破开时,薛远诀心境不稳,而他又被命盘反噬,徒弟被趁虚而入,他没能及时跟薛远诀解释,让薛远诀心境受损,身体当场消散只剩被鬼气包裹住的神魂。
谢明微的胸口闷痛,他吐吐气,打算先让徒弟安定下来。
门被打开一条缝,过了一阵,门又被关上。谢明微正抱着徒弟黯然神伤,病歪歪的样子仿佛随时要倒地。
李吾宁将一壶酒放到桌上,再扔下三个瓷玉白碗往里面倒满酒。他敲敲桌子,谢明微伸手拿了一碗,看也没看就一口闷不去,随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李吾宁笑出声,直接拿起酒壶喝,连散落的白发也没捋一捋。
“你都这个鬼样了,不如早死早超生,去投个好胎多好。”
正说着,一团幽蓝鬼火朝他面门冲来,被他抬手接下。
“你的小徒弟真凶,都这样了还有精力关注你。”
谢明微擦去嘴角的血,疲惫地往后靠住椅背,“你劝我不如劝自己,钟城主早就仙逝了,你半人半鬼的样子不知道哪天又要闯祸,留在这里守着有什么用。”
李吾宁的那个心境把他的命盘骗得团团转,他进幻镜没有任何感悟就算了,还害得他们师徒俩如此狼狈。
“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连个心魔都斗不过。”李吾宁的心魔作祟,害的他没弄清后面的事就被迫离开幻境。
“你比我还不如,傻傻在幻境里转悠,最后竟然要靠徒弟出来,真是—”李吾宁忽然顿住,想到这人让他误打误撞进了幻境再看当年事,令他心里的郁结解开了部分,也算是半个恩人了。
“你还真是个好人。”
谢明微抚摸着膝上的黑雾团,外面放起烟花,让安静的城主府似乎都显得热闹了,仔细听还能听见外面婢女和侍卫的说话声,若是此时上了街巷与那些百姓同聚,还能看到更热闹的场景。
“你后来做了什么?”这城中依旧繁华,半点鬼气都没有。谢明微听故事总想听个完整。
李吾宁久久不语,他心中了然,不想说就算了。
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香炉和一大捧香,让徒弟给他点了火,他微躬身拜了一下便将香插进香炉里。钟朝陵是他的小辈,不用接受他的跪礼。
“李宗师,皇族那边派了人过来,您要去看看吗?”门外的侍卫恭敬地询问道。
“我马上来。”
李吾宁放下没喝完的酒,他边走边整理衣服,临到门口,他突然说道:“谢明微,我们两人有些相像,缘分或许不止于此,希望下次再见,你又成了凌霄真人,让我沾沾光。”
徒弟趴在自己肩上,谢明微贴了两张增强体魄的符才将棺材盖打开。师徒两人一起俯身朝里望去,只见两把剑躺在里面,钟朝陵的半块骨头都没有。
“等下我们出符去玩,路上慢慢解释给你听。”谢明微举起两指按住肩上正扯他头发的黑雾团。
“你身体不、不好。”
“不碍事,师傅许久没跟你一起去逛逛了。”
谢师傅:徒弟真的气成球了,怎么办怎么办(走来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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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