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沄犹豫转瞬即逝,拳头继续往她头上砸。
昙音没想到她这么不管不顾,刚准备躲开,就先一步被郁离拉开。
郁离手上的血蹭在她衣服上,此刻鲜血淋漓,犹可见骨,晓是之前耗费的灵力过多,现在愈合的速度比较缓慢。
雁沄发疯打人骂人她都没觉得有什么,将郁离咬成这个样倒是把她吓了一跳,这要是再咬一会儿,手指直接咬断,她也就算了,自己徒弟居然也下这么狠的嘴。
郁离先拦住昙音想要治疗她的动作,忙道:“仙子可有精心丹,她现在需要冷静。”
昙音回望,见雁沄并未因为郁离把她拽到一边而追过来,而是转移目标,把拳头砸向分身。
雁沄恐怕在这分身上废了不少功夫,估计还用了身上比较重要的东西制成,不然不会这么真实,不过分身终究只是分身,分身死了,本体只是会受影响,但本体有事,分身是成倍伤害。
分身是她的一部分,落在分身上的每一拳,本体也会受到一些伤害,这番举动无疑是自残。
就在她们对话的空隙,雁沄脸上已经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本体死死掐着分身的脖子,分身涨得满脸通红。
郁离心里唏嘘,活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面,打自己打得这么毫不留情还是头回见,宁愿杀了分身也不愿意合体,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精心丹几乎是昙音必备丹药,立马跑过去掰过雁沄的头,往她嘴里送一粒。
她还以为让她吃会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她竟意外的配合。
一粒精心丹下肚,雁沄的状态回转立竿见影,她静了下来,却没有松开分身。
掐住分身的脖子使其动弹不得,指甲嵌入皮肤流出黑色的液体,而后将奄奄一息的分身丢到楼下,像是包水泥落在地上,一声沉重的闷响将发愣的两人惊醒。
雁沄用袖子擦擦脸上不断从伤口冒出来的血,伤口不消片刻便愈合,她朝昙音招招手,让她坐。
昙音警惕看着她,没动。
雁沄没管她,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你明天不上班啊?”
前一刻还在喊打喊杀,下一刻又突然故作轻松的寒暄打趣,没了分身,也没了伤口,甚至连慌张扯乱的衣裳都恢复原样,仿佛刚才的动荡只是她俩的想象。
若不是昙音衣服上的血迹和郁离疼得发抖的手,恐怕真会对刚才那段记忆感到恍惚。
雁沄看起来并未觉得尴尬和失措,就仿佛无数次这样前一秒发疯后一秒若无其事,得心应手到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
昙音看着她若有所思,后道:“你还能坚持多久?”
雁沄呲牙咧嘴地牙酸道:“什么坚持多久,别说的跟个我明天就入土了一样,咒谁呢你,讲人话。”
昙音瞥了眼郁离,欲言又止。
郁离:“?”
这时候看她是什么意思,她不能听?
雁沄催促:“你什么毛病,能不能讲,不能讲赶紧走,我快累死了,我要睡觉。”
好似应证她说的没错,捧着脸双手撑在两腿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昙音叹口气,没再纠结,道:“雨神从濛泽的身上取出一缕蠕动的黑虫,说是黑虫却没有生命,谁碰到它都会突生一股怒意,它会钻进人的身体里,影响情绪。”
“濛泽在十三天前身上并未有这种东西,听一起出行的云师也说全无异常,但就在十二天前,他来了一趟丘岛,再次回到甘霖阁后,他的命格开始发生改变。”
雁沄直起腰向后仰了仰,表情意味不明:“所以呢?”
昙音冷呵一声:“一个多月前,你徒弟郁离升仙后,我师傅观她的命簿,发现其实她这一生本来并无仙缘,且身上也带有和濛泽身上黑丝类似的东西,如今再瞧,郁离身上干干净净,那黑丝想是已经被你祛除了吧。”
雁沄不屑:“你在这跟我装什么蒜,郁离能来我这还不是你们的手笔。”
昙音摇头:“不完全是,在她升仙的前一天,苍檀上神传音给我师傅,让他把郁离带到你这里。郁离升仙后还问我蟠桃宴春神和花神花姑的关系,她身为一个从未升仙的妖,却知道这么多。”
雁沄没有耐心:“你们司命殿洞悉一切,用得着问我么,自己看去啊。”
昙音解释司命殿只能看到她们未来的种种可能,但想的什么只有本人自己知道,且司命殿不是每时每刻注意每个生灵的命运走向,就算是被影响而扭转命运,也只是大概率走向小概率而已,并没有超出命簿之外的命运。
雁沄掏掏耳朵:“所以呢,重点呢?”
昙音:“虽然话不太好听,但还是要说,这世间不能留你。”
雁沄浑身一顿,气氛忽然凝滞,一股浓重的压力随着这句话而缓缓压向她们,雁沄神情冰冷,凶恶的目光狠狠刺向她。
九重天没有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保持春的温暖和秋的凉爽,白天金乌高挂却不灼热,晚上月亮高悬却不阴冷。
但此时四周寂静无声,风停云静,就连平日叽叽喳喳叫嚷不停的杜鹃也都像吃了安神药一般,在鸟巢里悄然安睡。
也不知是手上伤口愈合太慢,还是震惊久久无法回神,心底竟觉得恐慌。
郁离呢喃:“何至于啊……”
为什么要上升到生与死的程度上,扶桑木不是可以祛除黑液吗,为什么突然要把话题说这么决绝。
“对啊,何至于啊。”昙音把话接过去,“可别忘了,因为她的存在,打乱本有的秩序,若不是她,你根本不会在这,若不是她,濛泽也不会——”
“昙音。”雁沄打断她,站起身来。“你也别忘了。”
“雨神多次警告濛泽禁止和我来往,我从未主动联系过他,也没让他来找我,至始至终都是他主动,到头来反而是我的错了,不觉得可笑吗。”
昙音寸步不让:“可这一切本就不应该发生。”
雁沄:“知道你讨厌我,没想到已经讨厌到让我死的程度。”
昙音:“你影响了太多人,又间接害死了太多生灵。”
雁沄冷笑:“可别给我扣高帽,亏你还是司命殿的人,观天下命脉的地方,居然如此一叶障目。”
昙音愣了:“你什么意思?”
雁沄:“说你蠢呢,趁现在还没成为司命殿的绊脚石,赶紧跟你师傅说一声,找下家吧。”
她又坐了回去,顺势平躺在屋脊上,“还有事没,没事快滚。”
昙音哪能这么容易就放过她,屋下被丢下去的分身一动不动的躺在那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走到她身边,并未放下警惕,“一晚不睡死不了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是想干嘛?”
“是怕我待久了,你那黑液跑到我身上,也影响到我?”
雁沄有病一般看着她道:“被迫害妄想症啊你。”
昙音看她的反应也猜出十之**,“看来是没错,你激烈的情绪可以从分身身上具象化,也就是那黑液,黑液可能会有你的一部分记忆,钻到和你熟悉的人的身体里,就会影响情绪和选择,对吧。”
雁沄听笑了,摇头不语,一边看她一边发笑,最后竟一发不可收拾,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昙音没有再说,郁离看着她们,不知怎的,突然强烈地期盼天明,因为昏暗,所以没有颜色,这幽暗的月光与南海海底有几分相像,明明没有水,却觉得格外窒息。
这夜晚似乎有些过于漫长了。
雁沄笑累了,坐在那喘气,眼睛怔怔地看着虚无的前方,缓缓道:“你知道扶摇都是怎么评价我的吗?”
昙音没说话,两人相聚相杀那么多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雁沄:“她说我贪生畏死,残暴不仁,枉有仙籍,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昙音并不惊讶,扶摇的性子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甚至可能每天骂她都不会重样。
雁沄:“我和她同堂师姐妹两千年,你看她有被我影响吗?”
昙音:“或许这就是你为什么突然离开不周山,”
雁沄大声重复:“我现在问你的是为什么她没有被影响!”
“你有分身啊。”郁离的声音突然插入她们中间,两人齐齐往她这边看来。
她手上的伤已经结痂,在她们不远处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静悄悄地听着她们的对话。
刚开始她觉得气氛太尖锐,让她感觉煎熬,但当雁沄说出扶摇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像是断裂已久的线头突然找到另一端,她明白了一些。
分身曾经说,若是想弄出真假难辨的分身,就要看本体拿多重要的物品,看分身身上的伤能反弹到本体身上就知道她花了多少心思。
可既然那么用心,又为什么弄一个极其低级的错误,分身和本体的性格大相径庭,一个开朗一个暴怒,有眼睛的人都能一眼看出不对。
再想想她为什么宁愿把分身揍一顿也不回收,要么她不想,要么她不能,前者不太可能,留着很麻烦,且分去本体的一半力量,完全没必要留着,那就只有后者,她收不回去。
也不能这么说,她或许压根就没想过收回来。
本体愤怒,另一边分身立马滋生黑液,说明她已经做到把自己剥离,将分身做成一个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