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肆虐,将太阴星君满是星辰的深蓝色裙摆卷起又放下,耳边的碎发飞舞,淡淡的表情遮掩不住眼底溢出来的忧心。
十几位身穿铠甲手握兵器的天兵立于她身后,一道淡金色结界将红簌刚才出来的海面团团圈住。
红簌鼻尖一酸,眼眶温热,这是她的师傅,给予她希望鼓励她又重视她的师傅,见到她,却忽然的升起一股怯意。
储君大会持续一天,这才刚刚下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出现在这,她徒弟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居然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她又是怎么看她。
她不敢想,忍着脚踝的刺痛,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太阴星君弹弹手指,将一粒精心丹送到她嘴边,红簌毫不犹豫吞了下去,不一会,刺痛消散,变成酸软。
太阴星君将她的头抬起,仔细瞧她的脸庞,“困扰许久了吧,怎么不跟为师说呢?”
红簌哽咽:“对不起师傅。”
敖卿蹲守广寒宫,她没管,红簌到处寻找方法,她没问,缘姥给她传音,她装作不知,她真的是冷心冷血视而不见的师傅吗。
其实红簌也知道,太阴想让她亲口找她寻求帮助,但她不愿说,怕太阴对她的印象不好,怕嫌她事多,更怕她会因为此事不再向以前那样。
虽然她知道她师傅不会,但她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善解人意爱她护她的师傅,若是因此产生隔阂,怕是这世上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太阴尊重她的意愿,只要不主动开口,她不好盲目插手,只在一旁一边观察一边等着,可是这等着等着,一个稍不留神,就差点酿成大祸。
太阴拍拍她的头:“不必道歉,为师身为你的师傅,不仅传课授业,也是你倚仗的后盾,是你最近亲的人,不要害怕。”
红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太阴星君将她护在身后,去看那被天兵缉拿的敖卿。
她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蟾蜍,绫玉蟾飞出掌心来到浑身黑气的敖卿面前,将他身上的黑气尽数吸出。
太阴毫不留情得将蟠螭骨从他身上扯出来,因扎根太深,还牵扯出一些内脏,她轻轻拂手,血肉脱离,露出乌黑的骨头。
收回绫玉蟾,连同蟠螭骨一起收回袖兜里。
她抬抬眼皮,朝胸口破了个大洞奄奄一息的敖卿道:“罪妖敖卿,擅闯玉京,劫持仙子,偷盗魔骨,目无王法罪不可赦,押于聚仙台,由西王母东君定夺。”
说罢瞥向一旁的四位龙王:“国有国法,天有天规,几位对天规存在异议,可随时找东君商议——领导者向来能者居之,西王母东君可从来不会给任何仙人容错的机会,希望几位做好准备。”
四位龙王特别是南海龙王,满头大汗地点头哈腰,汗水随着脸上密集的褶皱往下滑,笑容僵得不能再僵,双手更是抖如筛子。
子不教父之过,放宽繁衍的便利,不代表就可以用龙族规矩坏九重天的规矩,残害仙人,只生不教,扰乱世间秩序,想想接下来去哪受罚吧。
其他龙王恐怕会被严厉警告整肃龙宫,再削去一部分修为和职能,以儆效尤,这南海龙王的位置也应该换人了。
以太阴星君为首,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云端飞去,前往聚仙台审判。
红簌追随在太阴稍后发方的位置,能清楚看见她左侧脸颊的轮廓,可以想象出她和平常别无二致的平淡表情。
她记得她升仙那天,除了引仙人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来接她,那个人表情寡淡,站在引仙人侧后方瞧着她,从升仙台到司命殿,一句话也不说,所有问题全由引仙人解答。
司命星君问她想去哪的时候,她选择了广寒宫,本以为引仙人会带她去,没想到直接交给一直跟着她们的人便离开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跟着她们的,就是她未来的师傅,这让她受宠若惊,居然是亲自从去升仙台去接她。
她当时直接紧张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心里一直回想最开始有没有给师傅一个好印象,师傅会不会觉得她长得丑,长得矮,姿态不好,性格也不是她喜欢的,会不会就是因为见到她不是想象中的好,很失望所以才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一想到这,她顿时冷汗津津,浑身刺挠,心情无比沮丧和害怕。
她像个游魂一样跟着她,听她跟她介绍广寒宫环境和每日工作事宜,时不时在其中穿插一两句缓解气氛的话,她才不像最开始那样紧张。
因为初次见面的了解,后来太阴对她的话就多了些,没有太过严密的关注,也没有对她不管不顾,不管有没有做出功绩,哪怕只是平常一件小事,都会鼓励她干的不错。
但就是这不多的关注,让她觉得时时刻刻有眼睛盯着她,让她畏手畏脚,恐惧心慌。
她听惯了嘲骂,突然来到正常环境,听到夸赞,不自觉的将好话分类至虚情假意的类别,逐渐变得害怕听到鼓励,甚至延伸到太阴一开口,她就烦躁。
她以为,太阴只有对她一个人这样,时间长了发现,她对广寒宫二十名弟子每个都如此,虽然表情幅度不大,但语气和眼神却是真情流露。
师兄师姐们看到她不眠不休拼了命的工作,生怕她出什么问题,也会时常叮嘱让她休息休息,与她说说话谈谈心。
以前她封闭得紧,没人能走进她的心里,她可以对别人的感情给予很好的建议,看书行路一步不差,世间道理更是一清二楚,有时候甚至一度将自己欺骗,以为走出了阴影。
谁知这一过升仙台,扫开记忆中厚重灰尘,痛苦不堪的往事再次浮现,她没有忘记,只是骗了自己。
师傅为了让她走出阴霾付出了不少努力,她能看到她纠结过往,对此表示惋惜,常和她谈心,进入她的梦境帮她开导,而她也能看到师傅对她的担心,但又怕麻烦她。
她小声:“对不起师傅。”
太阴星君微微侧头:“过度的自责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她知道她又在为以前的事开始反思。
红簌低头应是:“徒儿明白。”
“红簌。”太阴叫她一声,又顿了顿,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怎么也没开口。
红簌忽然想起来,她原本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她鲤鱼,哪怕来到九重天她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太阴问她,她极不情愿说自己叫鲤鱼。
她似乎没想过要改名,但广寒宫里的每个人每一次提起这两个字,都是让她把以前别人嘲笑讽刺她时的嘴脸再一次重现。
她知道师兄师姐们没有恶意,不能怪她们,只是她自己过不去这个坎罢了。
后来她和师兄师姐们渐渐熟悉,呼叫她的次数变多了,她开始极度厌烦这两个字,甚至有几次别人叫她,她赌气装听不见。
直到有一次太阴传唤她,她当时正在查阅记录,没听出来是谁,就一动不动装听不见,但却一遍又一遍叫她,不厌其烦,她本想忽略,后被激得怒火猛窜,没忍住吼了一声。
太阴直接走到她旁边,问她怎么了。
她这才惊觉是她师傅在叫她,她怕师傅觉得她目中无人性懒,便扯谎看得太入迷没听见。
太阴知道她在撒谎,没追问,天亮之后,在休息后又找上她,两人坐在广寒宫门前的月桂树下,弯弯绕绕聊了许多,才知道原来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太阴轻声道:“可以改,而且不是什么难事。”
她愣住了,从来没有想过改,一瞬间竟升起一丝激动和迫不及待。
太阴:“只需要和司命说一声就行了——你想改成什么?”
她想了想,起什么好呢,脑中一片空白,只听清晨的风吹过桂花发出阵阵沙响。
她忽然灵光一闪,寻求认可一般向她道:“红色的红,簌簌响的簌。”
太阴笑了,两眼微弯,嘴角上扬,其实太阴笑时和平时冷脸时只有表情上的区别,她待人的态度是和蔼的,只不过很少在脸上表现而已。
太阴点点头,似乎并未觉得簌这个字差劲,它只是个形容声音的字,没有任何含义,虽然知道她的师傅不会让她难过,但还是有一种诡异的期盼与恐惧,不敢却又想听她的回答。
太阴淡淡道:“在玉京,红是希望的颜色,簌是摆脱的意思,名字很好听。”
她站起身,向她邀请:“走吧,红簌,我们去司命殿改名。”
也就从那时开始,她才开始慢慢接纳周围的一切,或许因为新名字的加成,她很快从以前战战兢兢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坦然接受本应该属于她的赞美和报酬。
太阴过了好半响,微叹口气:“为师发觉你似乎和师兄们有矛盾。”
红簌想起之前因为敖卿来广寒宫蹲守,那之后她不小心听见师兄们在暗处说她背景不干净什么的。
她点点头,虽然迫使自己不要在意,但还是或多或少有些难过,为什么要相信外人而不相信她呢。
太阴:“如果他们说的话让你觉得难受,应该踊跃提醒和警告,若他们不听,可来找为师,不要憋在心里,不管对你还是对其他人,哪怕是为师,都不是好事。”
太阴的话就像冬日里的一碗热汤,从嘴里喝下去,暖到心里。
红簌扬起笑脸,明媚道:“知道了,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