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泽坐在石墩上,面色惆怅,打了个响指,一张茶桌凭空出现在她俩面前,上面摆放两盏茶杯,一壶茶水。
雁沄看了眼嫌弃道:“天天喝茶,能不能有点新意。”
濛泽端起茶壶,一注浅红色茶水伴随着一小片茶叶滑入半透明的茶杯里,“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她本来也不想喝,坐在秋千上往后退几步,随即一送脚,秋千带着人往前荡去,好不悠闲。
濛泽嘬了口凉茶,清凉之气在口中晕开,顿时耳目聪明提神醒脑,心中轻快几分。
“我这几天在凡间布雨,瞧见瞧见几件趣事。”
“哦。”雁沄随口应道,心神离体,手指微动,似在计算什么。
濛泽:“此次去东南地区,往东布雨三百里,这没多久就到年关,日子不错,许多新人都趁这个时候定亲成亲,结亲其实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意思,无非就在那么几样事翻来覆去闹得厉害,不过其中有一对让我觉得有点意思。”
“这对新人还未办婚礼,女方就已怀胎九月,马上就要临盆,查出来是女孩,男方想降彩礼,女方不乐意,最后闹得不结了,没多久女方生了,抱出来是个男孩,男方和家人哭着喊着想继续这门婚事,女方态度也很强硬,不松口。”
晓是渴了,又灌一杯凉茶下肚,停了一会继续道:
“冬季下雨天男方在医院门口跪着,说女方不原谅就不起来,我觉得没什么,毕竟这种事屡见不鲜,自古都有,招数永远那么几样,看都看腻了。”
“本以为女方会像之前的例子一样回心转意,结果你猜怎么着?”
雁沄应了一声,在神游中扯出一丝理智应付他:“哦。”
濛泽:“这男的以前失手害过人,那人变成小鬼一直依附在他身上,孩子生下来后,小鬼跑到婴儿身边附了身,婴儿扛不住,很快咽气了,当然这也并不稀奇,但我发现有点不对,你猜哪点不对?”
雁沄:“哦?”
濛泽:“二十八星宿中的张月鹿,几百年前司命说他命中有劫,需要到凡间经历九十九世劫难才可突破,不然会影响气运,后生坎坷。
“而那个被小鬼弄死的婴儿正好是张月鹿的第五十六世,虽然被害死,但说到底也算一劫。”
“当然,小鬼残害生灵,是地府捉鬼司的失职,小鬼见张月鹿的魂魄甚是纯净,想要吸食为以己用,这时候捉鬼司的人姗姗来迟,一查发现,这小鬼是男方的弟弟,是被他小时候不小心滚下楼梯摔死的。”
“小鬼虽可怜,但冤有头债有主,胡乱伤人已是犯了罪,男方阳寿未尽不能带走,只把小鬼和星官魂魄带了回去,本来事情告一段落,你猜怎么着?”
雁沄:“哦?”
濛泽:“女方家人怕女方伤了身子,生不了下一胎,看着死婴觉得可惜,就把死婴偷出来瞒着女方煲汤给女方吃,女方觉出来不对,气得大出血,也跟着去了,这一闹腾,接连没了两条人命。”
“我看暂时没人来收她的魂,估计得在凡间游荡一阵。”
说罢又自顾自地唏嘘:“果然人间残酷啊。”
“这是趣事吗?”突然一道声音插入她们中间。
濛泽没反应过来,把话接了过来:“还好吧,这种事不算少。”
“你怎么确定是女方是被气死,而不是被害的?”
濛泽端起凉茶抿了一口:“我亲眼看着还能有假?”
话一出口又突然不对,雁沄在秋千上晃晃荡荡,两眼无神歪着头,正神游天外。
“你看见的就是真的?可你是半路过去,顶多看到个结果,前因又知道多少?”
声音再次想起,他一回头,郁离不知何时来到他俩后方,对他怒目相向。
濛泽吓了一跳,嘴里含的凉茶差点喷出来,硬忍着吞下去,呛红了脸。
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回想刚才她说的话,搞不懂她要干嘛,不明所以:“额……我没太懂你的意思,你是说我断章取义说闲话?”
郁离义愤填膺:“对,你只取你看到的部分,胡乱传播,就是断章取义!”
濛泽瞟了眼雁沄,发现对方也看了过来,秋千停下慵懒地依靠在绳索上,漫不经心地勾唇看着,并不做言语。
濛泽咬牙,这是闹哪出?
“你说我只看到结果没看到前因,可你连结果都没看到,又有什么依据说我是错的?”
一听这话,郁离来了劲,“因为上一次你说红簌是为了龙珠接近龙太子,借龙珠力量升仙后又对之前婚嫁的约定矢口否认,你嘴里说的和红簌说的完全不一样,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她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大,她生气,凭什么濛泽只了解事情一面就满口胡言,还说给雁沄听,若不是她正好遇到红簌,她恐怕真就信了他的话,认为红簌不仅升仙走捷径,人品也不佳。
如今濛泽又过来向雁沄说他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东西,她自然坐不住。
濛泽愣了一下:“红簌是谁?太阴星君弟子?”
郁离看到他茫然的脸上火,但还是努力不让自己声音扬得太高:“对,就是她,你甚至连她叫什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胡说八道,哪有像你这般背后议论人的!”
雁沄轻笑两声。
本来没什么,听她反驳也觉得有趣,但雁沄突然笑了,不知怎的,忽然窜了火。
他有些温怒,像是配合她,怒火猝然升起,也可能是突然被人指着鼻子骂而恼火,反正就是不爽。
“这玉京里,我也就和你师傅说这些而已,就算说给其他人,也不见得愿意听,我只是把我听到的看到的分享出来,胡说八道又如何,谁能知道。”
他无所谓的样子刺痛郁离的眼睛,有她师傅一个还不够,为什么还来第二个。
也不怕他生气,龇牙咧嘴恶狠狠道:“我能知道,你讲给她听,我在她旁边,也能听到,你误导了我,影响到了我,若我说出去,红簌平白无故被按上莫须有的罪名,而你这个始作俑者却不知悔改,招摇撞市。”
濛泽想张口辩解,又闭上了嘴,他只是闲着无聊找人倾吐见闻而已,他知道的事,外面的人也都知道,就算不知道,大家忙于公事,没那闲情听他讲故事。
也就在雁沄这里能让他放松一些,雁沄听了,随声附和,那更好,她不听,安安静静地不驳斥,也行,他只想要有人听他说些闲话而已,对方听不听得见,听不听得认真,只要身边有个活人,他只管说他的就行。
雁沄这一走,他又得回到以前那没有听他八卦的日子,别人会说他不务正业,也有人会说他神性不高,应多加磨练,而不是把凡间苦看做乐子高高在上地掩嘴捂笑,这不是一个仙该有的样子。
他知道他不对,但若是跟其他生灵说,怕自己跟那太上老君坐下的银墨童子一样,虽做不到像他那样一语成畿,但若是把没有灵智或者开了灵智的生灵给带偏了,那他不等着挨雷刑?
雁沄和其他仙人都不一样,她一个人就可以代表顽劣这个词,在她面前,他从前种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
就比如,她敢说苍檀老不死的,他可不敢,也幸亏苍檀上神脾气好没计较,搁他身上早就去给自己做棺材了。
雁沄不嫌弃他,不会说他玩忽职守,她心情好,能和他讨论的有来有回,心情不好,应付两声,如今连这个随便应付他的人也要离开了。
她要走拦不住,那就趁着这仅剩的时间多来几趟,像她这样的人可不好找。
但是他从未有想过自己嘴里的话是真是假,毕竟雁沄根本不会在意,他也只是把她当个废话篓子而已,如今突然跳出个小徒弟,且被她徒弟单拎出来指责,他竟然有些不知如何反驳的羞愧感。
应是习惯雁沄一个人,多了个小透明他也就顺理成章忽略,小透明不再透明,且大声责怪他胡说八道。
他拍拍雁沄,挤弄眼睛示意帮他说几句话。
雁沄装没看见,打了个哈欠。
濛泽眼睛都挤酸了也没见有动静,思考怎么回郁离的话。
郁离看他不语,怒气横生:“你是认为我说错了,所以沉默?”
濛泽看着她不添杂质的眼神,弱弱道:“……你说的没错。”
就是因为是对的,所以才得思考怎么回答为好。
雁沄这个徒弟确实清清白白,单纯如一刚正不阿,若是不好好回答,雁沄可以一年后撂挑子不干什么也不管,但郁离因为他的某句话在心里扎了根,以后不小心犯错,那就完蛋了。
郁离看着他就来气,又道:“既然没错为何犹犹豫豫,我师傅尚且不论,你身为雨师,责任重大,却这般高高在上,视生灵苦难当作解闷谈资。”
濛泽:“……”
他被说得尴尬非常,她可没雁沄的厚脸皮,顶多爱说话了点,但也只对同样和他差不多的人才能发挥出来,碰硬他也硬,碰软他也软,对待这样眼神清澈见底的新人,他说不出来狠话。
悄悄瞥了眼雁沄,越看越不顺眼。
这么根正苗红的好孩子拜她做师傅,简直鲜花插在牛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