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乱七八糟的瓶子被雁沄全部收起来,连二楼窗台上挂着的也拿走了,这段时间被禁足,都用不上,屋内霎时豁然开朗,整洁有度。
郁离还以为雁沄会问她在哪搞得这么恶心的庞然大物,都准备好说辞了,结果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端着昨天不知从哪抱回来的红秋英,陪它一起去院子里晒太阳去了。
既然雁沄没什么好问,她就该她了,昨晚晚上接受那么多信息,可是憋了一肚子话。
郁离搬着小凳子坐她旁边,问道:“师傅,你当初在师祖坐下待了多久?”
雁沄躺在躺椅上悠哉悠哉,一片绿中掺黄有点蔫蔫的芭蕉叶盖在脸上。
“忘了。”气吹在叶子上一起一伏。
郁离:“那又为何你和扶摇上神都离开了师祖?”
雁沄把芭蕉叶扯下来,瞥她一眼,语气轻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自然是腻了呗。”
腻了?真是模棱两可的答案,是在说待在苍檀上神身边腻了,还是做的工作觉得腻了,她腻了不说,可扶摇上神……
总共就俩徒弟,一个两个都不想跟他,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郁离:“师傅出来多久了?”
雁沄掰着手指头想了想:“四百多年了吧。”
郁离又问:“师傅和师姑扶摇上神关系为何这般恶劣?”
到底是同为一师,同堂师姐妹,却水火不容,再讨厌对方也不至于到大打出手的程度。
雁沄双手别在脑后:“很正常啊,你不也讨厌我么。”
她说这话语气慵懒,却说得郁离脸红,她确实对她有意见,但从正主嘴里说出来,多多少少有点难堪。
郁离汕汕笑道:“师傅说笑了。”
以前确实有,但现在不同了,她师父的背景太奇怪,奇怪到她不得不好奇。
雁沄当真笑笑没说话。
郁离:“师傅的原型是什么,当初怎么升仙的?”
雁沄:“没有原型,吸天地灵气,自然而然就升仙了。”
郁离:“……没有原型的是精怪,不是仙。”
她虽然刚来,但不代表什么也不知道,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在胡扯,没有原型如何汇聚灵气,无法汇聚灵气又如何悟出灵识,就算是拥有先天优势的凡人,也是原型。
雁沄表示怀疑,语气故作惊讶:“有这回事吗,真的假的?”
郁离点头,等着她说出来,但等了半响,发现对方神情惬意,丝毫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自讨无趣地撇撇嘴,问起其他。
郁离:“师傅想过离开九重天以后干什么吗?”
雁沄抬眸望天:“想那玩意干嘛,按着命数走呗,是荣华还是苦难都是应该的。”
郁离:“我不太明白。”
雁沄弯眉:“没事,你明白了也没用。”
郁离:“我问的不是这个,师傅看着应该不像在天界待了很久的人,之前从濛泽雨师的话能听出,你升仙应该在两千年左右,对凡间修仙的人来说,可能已经修到中期阶段。”
“对于神仙悠长无边的寿命来说,更是一不留神如白驹过隙,在别人挤破头想要上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想离开呢?”
雁沄反问:“哪条天条天规说不能走了?”
郁离张了张嘴,说不出来话,她不是这个意思,刚才还满腔疑问,现在真有机会问了,雁沄也老老实实不岔话题回答,她却掉了链子,不知道说什么。
能把天聊这么死,真的很难有沟通的**……
郁离暗抽一口气,平复心情后道:“扶摇上神知道师傅要去凡间吗?”
她总感觉两人的关系就算再积不相能,雁沄马上都要走了,有什么怨非得要和一年之后变成凡人的她计较,她不理解。
雁沄皱眉:“怎么总问些有的没的,没什么好问的那就该我问了。你出生在什么地方?”
郁离被反客为主,怔怔道:“梦……梦游山,之前不是说过么。”
“不重要。”她大咧咧挥手,好似要把自己忘掉的窘态从她眼前挥开,又问:“山上有多少妖精?”
郁离想了想,心里开始计算,松柏、雪妖、松鼠、雪莲、雪狐、雪狼,还有……还有谁来着?哦对,还有她,想到此,她脑中忽然闪过黑影人的身影。
他算他们山上的吗,说算吧,隔很久出现一次,说不算吧,在她的记忆中,他只出现在那。
郁离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八个。”
雁沄:“离得最近的凡人居所有多远。”
郁离:“这我哪知道,凡人不上山,我也不下山。”
雁沄:“为什么不入世?”
郁离:“不想。”
雁沄目光灼灼:“为什么不想?”
郁离哽住,被她的眼神烫到,呆愣一瞬,后道:“我想升仙。”
雁沄:“一个人闭门造车,不下山纵观山河万里,体会世间百态,感悟凡人庸常,只会有一个结果,无外乎修行闭塞缘木求鱼,那么你也就根本不可能坐在这跟我悠哉悠哉聊天,你在撒谎。”
话音一落,最后四个字像四颗炸雷,随着从雁沄双唇一张一合精准丢在她身上,炸的她两眼昏花双耳失聪,不知东南西北。
她拍案而起,怒火中烧:“我没有撒谎,你凭什么以你的想法来假定我的努力,我明明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雁沄不以为意,不紧不慢:“什么事实,你认为的事实?”
郁离气得双手颤抖:“你这是诡辩!”
雁沄满脸无辜摊手:“你又凭什么说我是诡辩?”
郁离:“我没有撒谎,你不能冤枉我!”
雁沄怡然自若:“谁说的?不建议你这么想。”
她怎么还好意思笑。
郁离:“七星娘娘说师傅是徒弟最亲近的人,你看看你,哪有做师傅的样子。”
雁沄:“什么是做师傅的样子?你这不也没把我当师傅么。”
郁离理智全无:“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我以前叫的一声声师傅就当是在叫狗!”
雁沄:“你可别看不起狗,哮天犬要是知道你这么看它,定来咬你一口,不过你要是先一步咬他,他不仅不跟你计较,还躲着你走。”
郁离:“知道这么清楚,你咬过?”
雁沄:“对啊。”
郁离说不出来话,没想到友好的聊天居然会完全偏离方向,但她又拿始作俑者没办法,气得直跺脚。
雁沄看她气不打一处来,竟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两眼泪花喘着气,边笑边道:“你说你只待在全是妖精的山上,应当全是妖性,凡人身上的礼义廉耻又怎么在你身上,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她笑得很洪亮,说的确实有理,她也生不起来气。
是啊,一千二百多年,从有灵识那一刻起,便一直待在梦游山山顶,每天除了玩闹便是修炼。
大家都是妖精,从未下过山,也从未与外界的任何生灵有过交谈,千年如一日隐居在山顶那巴掌大的地方偏安一隅。
他们看到的所有,便是一片雪白和远处朦朦胧胧的人类城镇,除此之外,只有近在眼前的山顶风物。
若不是经雁沄提醒,她从未发觉,她们八个人……不,准确来说七个人,从未下过山。
山下是未知的,大家恐惧未知,山上灵气充沛,即使必须吃肉的雪狼雪狐,也在灵气入体之后不再有口腹之欲。
山上很好,开心便聊天打闹,无聊便打坐修炼,至于大家为何有修炼升仙的想法……
时间有些久远,远到似乎要追溯到她还是竹林中的一颗雪笋,只知道吸食营养,无知无觉,没有意识。
她在八人中最晚修成灵识,当时的山上,其他人早已修成人形,拥有灵识后修成人形又经过了好几百年,早在她加入之前,他们已经是嬉笑玩闹的朋友了。
修成人形后,每个人都热烈欢迎她,除了那个只在夜晚出现的神秘人。
大家都知道他的存在,但都不敢招惹,见对方也没有攻击的意思,大家便相安无事生活着。
每只妖精都会若有似无地提醒她要修仙。
她问:“什么是修仙?”
雪妖摇头,指了指一碧如洗的天空:“好像就是到天上去。”
她又问:“为什么要到天上去?”
雪妖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为什么上天?不知道。
天上有什么?不知道。
上天以后呢?不知道。
那若不上天呢?也不知道。
虽然大家什么都不知道,但却不约而同地往同一个方向努力,就是为了那看得见摸不着,时阴云密布时万里无云,时雷鸣闪闪时艳阳高照的天上。
可没人指引也没人点拨,几只妖就像在满是浓雾的雪地里打滚,看似前进了,实则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在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还处处碰壁时,她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凸起,歪了歪头。
随后她把最年长又与她关系最好的松鼠妖拉过来,指着远处雾蒙蒙高耸的东西。
问:“那是什么?”
松鼠:“人类城镇,把房子像山一样一层层叠起,且能在里面居住,他们称之为‘楼’。”
郁离惊奇:“楼?你见过?”
松鼠:“那当然,很小时见过,不过可没有像现在这样高耸,那时只有三叠,之后没多久母亲便带着我迁移到这边。”
郁离:“这样啊……”
松鼠妖听出她话语中的向往:“山下很危险,以你现在的修为下去只能当柴烧。”
“所以要好好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