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郁离目不旁视地盯着雁沄把她那新带回来的花盆安置好,又坐在院里看星星看了足足一个时辰,几乎快到子时才进自己的卧房。
和前一天太阳还没落山就回房歇息的她成反比。
甚至还哼着歌,楼顶的杜鹃被她来来回回吵醒好几次,反抗性扑腾翅膀尖叫,以噪音回击噪音。
郁离夹在中间,趴在窗台瞪着眼睛直勾勾望着下面的雁沄,企图以意念的方式向她传播困意,让她赶紧回去睡觉。
雁沄回去后,楼上的杜鹃也安生了,深更半夜,万籁寂静,郁离舒口气,美美躺在床上。
可能回到丘岛的这段时间过得不太安生,做得梦有些杂乱。
她发现自己待在一个狭小的瓶子里,蜷曲着身子,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头顶是小指粗的瓶口,被一颗石子卡住,瓶子外是淹过瓶口的绿草,仔细听,还能听到隔着瓶子传来闷闷的:“布谷——布谷——”
悠长尖锐的长啼,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棕色的天空被一层雾霭遮挡,一轮硕大的圆月挂在高空,大到能看清上面的沟壑,青色月光所及之处尽是寒冷。
郁离有些慌乱,瓶子被她左摇右晃地翻滚,这才发现自己在倾斜的丘岛上,楼阁在歪斜的岛上立着,时常有碎石从高坡滚下。
她企图让困住自己的瓶子撞到石头被砸碎,但偏偏不如她的意,仿佛瓶身有保护屏障,每次都从她身边绕开。
郁离又气又急,忽而听到一阵脚步声,不一会,瓶子被拿起,一张巨大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是听露。
她欣喜若狂:“听露,快把瓶子打碎放我出来!”
“听露”并没有听到,她晃晃瓶子,嘴角翘起,“真好看。”
说罢又有些苦恼,“郁离会喜欢的吧。”
郁离心急如焚,大叫:“我就在你手里,先把我放出来啊!!”
出口的声音绵软无力,比地府的病痨鬼还虚两虚。
巨人听露看着郁离笑得开心,把瓶子越举越高,几乎快到头顶之时,她听到一声清脆的玉器碰撞声。
郁离寻声音望去,看到因为举手,打磨圆润的木色雪松镯掉到手臂,和袖子上蓝色的纽扣撞在一起,发出声响。
“啊……嘶!”看到这,一阵刺痛从她脑中蔓延开,致使她没忍住痛呼一声。
“郁离。”
声音从月亮传来,她抬头看,月亮不知何时变成红色,红月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红色从月亮上褪色脱离,凝结成人形,逐渐变成红簌的模样。
瓶子破裂,郁离周身顷刻一松,巨人听露看到瓶子碎了,皱起眉头表情震怒,仿若一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怒不可遏道:
“漂亮瓶子!!!我的漂亮瓶子!!!”
声音势要穿透耳膜,红簌落到郁离身边,五指成拳狠狠在她头上锤两下。
郁离吃痛,巨人听露的尖叫戛然而止,瞪着一双冒火的黑瞳怔怔定在那,转瞬“嘭”地一下,仿若被硬物戳中的泡沫,在空气中炸开,碎末消融在空中。
天空雾霭消散,颜色也变成正常夜晚的墨色。
红簌:“记得春生殿的听露人挺好的,怎么在你梦里成了无理取闹的性子,在你记忆里,不是和她关系不错吗?”
郁离好似没看见她,心擂如鼓瘫坐在草地上,此时的她像蚂蚁般大小,巨人听露刚过去,又一位巨人拔地而起,眉眼弯弯表情和蔼。
只是本应该平和的场面,四周却骤然变暗,月亮变成一束从天而降的光束,照着跪倒在地上的郁离。
四下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郁离的头与地面紧紧贴合,低声:“师傅。”
巨人隐没在黑暗中,只留下模糊的轮廓,沉重的声音响起:“罪仙郁离,残害生灵,罪孽深重,念及在吾春神坐下勤勤恳恳,遂从轻处罚,贬至丘岛,为云仙雁沄之徒深刻反省!”
在一旁看着的红簌:“……”
春神什么时候长这样了?
她默默走进光束下,再次握紧拳头在郁离头上敲了两下。
四周明亮,光束撤离,巨人消失,周围又换了环境,只不过这次变成白皑皑一片的雪山山顶。
郁离换了身铜绿色衣裳,在茂密的竹林里端正打坐。
天空依旧是夜晚,只不过这次相比前两次较为正常。
红簌摸着下巴,开始绕着以郁离为中心的区域观察。
在梦里,即使是主人也鲜少有能掌控梦境的情况,大多数都是不受控制任其发展异想天开。
她虽然能打破噩梦,但若是梦境主人无法平静,便会一直重复噩梦,直至被惊醒。
即使她们白天刚碰面,若是印象不是非常深刻,到了梦境,她也会不认识她,不过幸好郁离不是太封闭防备的人,她进来不会有多少束缚。
红簌围着竹林走了一圈,山顶外朦胧一片,隐隐约约能看见凡人城镇。
竹林周边长着一些抗寒的植物,有些修成人形相互倚靠休息,有些同郁离一样,在和本体一样的丛林中打坐修炼。
红簌没见过这里,又能看见城镇,猜测这里是郁离未升仙之前在凡间的居所。
红簌蹲在地上单手撑地,掌心形成小型法阵,意识随着法阵快速浏览整块梦境结构。
意识回看刚才的两重噩梦,却被拦在郁离的意识深处外,怎么也看不清,刚才的噩梦场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崩塌化灰消散。
她在遗忘。
忘梦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有些人明明早睡早起,却依旧觉得疲累,就是因为在做的梦太杂太乱,经常会在醒来的那一刻忘掉了全部做梦的记忆。
红簌看着眼前正在遗忘的场景,感觉哪里不对。
梦境与意识紧密相连,若睡不好,便会影响整个人的气运,广寒宫的弟子们穿梭梦境,在生灵的梦里巡视,也会在玉京众仙下凡托梦时进行监督,以防有仙人起恻隐之心过度帮助一些生灵,使其醒来后影响现实秩序。
但这可是仙子的梦里,有些错乱不说,甚至她能感受到两种相互排斥的立场。
有人干扰了她的记忆。
意识回笼,她所在之处的场景逐渐褪色变成黑白,色调变暗,竹林里的郁离也不见了。
唯一有颜色的地方在她右前方不远处的悬崖边。
跟刚才第二重噩梦一般,从天而降一束光只给梦境主人那一片照明,其他无关紧要都是黯淡无光的。
红簌走到悬崖附近,发现郁离和另一只小妖躲在一块比她们还高的大石后面,探头望着悬崖边在雪地里玩雪的人。
那人全身从头到脚漆黑一片,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听不清楚的话,但身形和气息却非常明确清晰。
看来郁离没见过那个人,却对她的印象极为深刻。
红簌:“那是谁?”
她附身到郁离身旁的小妖身上,假借梦中人物之口与她对话。
郁离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某位仙人,距离上次,那人好像已经三年没来了。”
仙人?三年?
这里是凡间,玉京仙人没有工作不得私自下界,听她的意思,那个神秘仙人经常下来?
没想到进来一趟这么多收获。
“明天再说吧。”
黑影人在她们说话的间隙,说出这么一句话,便原地消失不见。
郁离:“她怎么又走了?”
红簌感觉她情绪不太对:“你很生气?为什么?”
郁离指着黑影人消失的地方:“她撒谎,她不守承诺,嘴里说着明天,却从未履约。”
红簌望着她指着的地方若有所思。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变成了红光满园的蟠桃林。
红簌叹气,也不知道她们分离的那一段时间郁离经历了什么,梦境居然这么混乱跳脱。
她才进来没多久,就已经在短时间内频繁切换至第四个场景。
压力这么大?
郁离躺在地上,双手双脚无知无觉随意摆放,双眼没了眼白,变成可怖的全黑,脖子一圈红里透黑,像是烧红的烙铁,紧紧掐住她的呼吸。
全身向上漫着黑雾,仿佛被不知名的邪恶力量侵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是一直这么做噩梦,对郁离身体有害。
她悬空在她上方,观察一整块场景,发现以郁离为中心,梦境四周边缘正在一点点崩塌。
若是前三个能消散还好说,毕竟主人已经离开,约等于已经成型的绿豆糕,会随着时间自动发霉变坏。
但主人还在的区域,就是绝对活力且坚固的地方,就连她这个穿梭梦境之仙也不能撼动分毫,绝不可能有破碎之势。
除非外力干扰,迫使她醒来或者让她快速忘记。
这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是她本人找的法宝人为控制?若是她自己弄的,何必多此一举找她呢?
结合前几个梦境,生气的听露,宣判的假春神,神秘的黑影人,然后是眼前的蟠桃园中邪……
她又说她有一段半年后的记忆……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梦境是现实的映射,这位郁离仙子的经历还挺新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