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没资格选,在青楼里生下我,把我卖给一个富商做妾。富商为了换取灵药,又把我卖给了义父做养女,我仍是没得选,只能像个物件儿一样被人卖来卖去。义父待我倒是好,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请最好的师父来叫我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悉心栽培。我敬他,爱他,满心里只有他。”
姜梨眼中泪光朦胧:“我多么希望这一生一世就永远留在义父身边啊。所以那一夜,义父把我抱到床上的时候,我觉得这辈子所有的心愿都实现了,我应该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只要能留在义父身边一辈子,哪怕做他没名没份的女人也没关系。”
“可是第二天,”姜梨眼神里的憧憬和动容暗淡下去,她的视线冷漠而疏远的落到谭镜轩的脸上,“义父告诉我,要我去做你的女人。我不愿,义父便打了我一耳光,说他已经给了我我想要的,若我真的爱他,想报答他,就要按他说得做。我问义父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他身边?义父说,只要我帮你对付凌云宗,活捉山轻河,我就可以回到义父身边,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姜梨蹲在谭镜轩身边,染着豆蔻的细指掰过他的脸,望向他的目光充满失望和憎恶:“我费尽心思混入灵馥才终于见了他一面,又想办法弄伤自己将凌云宗一路引到谭家。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不中用,不仅动不了凌云宗,反而还背叛义父,和阴明那个畜生搅在一起,要杀了山轻河坏我义父的大事!你说,我留着你有什么用?”
姜梨狠狠甩开谭镜轩的脑袋,像摸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赶紧用手帕擦自己的手,一边擦,一边莞尔一笑:
“你知道我给你做香囊的浣海纱是哪里来的吗?那是我及笄时义父送我的生辰礼。有了这一匹,世间一切珍宝又有何意义?所以我卖掉了所有别人所赠的珍宝衣料,连同我娘一辈子攒下的家底,统统都贱卖了。我只要这一件!可是为了你,我不得不裁碎它,不得不毁掉离开义父后我唯一的念想!就如同拿刀割我的心!”
谭镜轩匍匐在地,终于听明白了:原来姜梨和灵馥国师宋阴十名为义父义女,实则早就暗通款曲,秽乱不堪!
他想起昔日姜梨还曾向他哭诉义父对自己并不好,原来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博他怜爱。实际上,姜梨从始至终都是宋阴十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第二个钉子。
阴明是魔界派来胁迫自己继续履行和谭家的约定,表面上是帮自己对付山轻河,实则阴明只是想为阴烛报仇!而魔界的其他人并不想让山轻河死,所以才送来一个姜梨监视自己,配合宋阴十,活捉山轻河。
只是谭镜轩万万没想到,姜梨从头到尾都是宋阴十的人!
往日一幕幕朝夕相伴的场景在谭镜轩眼前接连上演,一想到自己戴了顶天大的绿帽,他顿时气血翻涌,骂道:
“贱!婢!”
“贱婢又如何,若不是我,你还不至于死得这么快呢。”姜梨冷冷地睥睨着这个昔日的恩爱夫君,眼神中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若你听从义父的安排,将那凌云宗的徒弟扣押下来,义父自会带我远走高飞。可我万万没想到你和阴明两个人都拦不住一个山轻河。若不是他丢出那劳什子玉簪,裴颜怎么会杀死我义父?我又怎么会再度无家可归,浮萍浪迹!”
姜梨的愤怒再也无法掩藏,她猛地掏出藏在怀里的匕首,狠狠插进了谭镜轩的胸口,那无情的样子比在案板上剖开一条鱼更稀松平常。
谭镜轩的血喷了她一脸,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流下,像一朵盛极而败的花。
姜梨冷静地抹去脸上的痕迹,看着他的尸体就像在看一块石头,“谭镜轩,我一定要完成义父的心愿。你做不到的事,我会做得比你们更好。”
姜梨看着谭镜轩一点点断了气,然后拿着他的手指沾着他的血,在地上写了一个“山”字。做完这一切姜梨才深吸一口气。冷汗被风吹过,一起一阵颤栗。她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突然像如梦初醒一样扔掉了手里的匕首。
“终于结束了......娘,你以为我把我送出秦楼楚馆我就可以逃出生天,可是这外面的笼子更加肮脏。”
姜梨吃力地蹲下身捡走匕首,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地牢。
“富商把我当做雏妓玩弄,义父把我当做棋子利用,这些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啊。谭镜轩......他待我倒是最好的一个。可惜,我的命运从出生起就被注定了。就像无论谭镜轩如何谋划最后都是死路一条,我这一世,也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
三尺白绫荡在谭家前厅的梁柱上,风一吹,轻飘飘摇晃,倒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谭镜轩,我不想欠你的。这条命,我还了。”
“若有来世,愿永不为人。”
脚凳落地,裙摆飞起。
一个普通的夜晚在满天繁星里悄然划过。
次日天一亮,裴颜便依时睁开了双眼。他屈指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摸出昨夜压在枕下的碧玉簪。拇指划动,玉簪微微发光,似是回应。
裴颜靠在榻上,心思万千。
不知怎地,他脑海中突然浮想想起往日与山轻河在一起时碧玉簪的不同表现,继而又想起昨天那个惊天动地的十指相牵......
裴颜呼吸一顿,差点忘了怎么呼吸。
“他竟敢......”
裴颜止住话头,平复了下一大早就波澜起伏的心情。片刻后,他神色如常起身更衣,顺手把碧玉簪挽在发上,轻声念道:“愈加疯魔了,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裴颜掂量好心思,决定避开山轻河,先一步回凌云山。谁知刚静下心,他的房门便被人大力撞开。裴颜喝茶的手一顿,惊讶抬眼,映入眼帘的不是他最想躲开的那个人又能是谁?
刚淡然的心情又起涟漪,裴颜有一瞬间的不悦,故作沉声道:“何事惊慌?”
山轻河不小心和他对视又忙不迭错开,胸膛急喘,语气却十分冷静:“谭镜轩死了,姜梨......上吊自尽。”
裴颜蜷起手指,看着徒弟青白的脸色,忍不住轻声追问:“还有呢?”
山轻河哼笑:“他们说是我干的。”
“拙劣至极,”裴颜见怪不怪地点点头,自从收了山轻河,像这种乱七八糟的陷阱和连环套裴颜都已经快习惯了,他喝完最后一口茶,把茶杯倒扣在桌上,“走吧,去看看。”
山轻河的目光一直凝在裴颜发间,他能感受到裴颜此刻已经回到了巅峰之境,甚至比巅峰境界还要强,似乎就是因为戴着佟家玉簪的缘故。可是佟家玉簪怎么会增强裴颜的修为呢?难道裴颜也是和佟家人一样的“传命之人”?
山轻河心下不禁打起鼓来。
来到谭家地牢后,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裴颜和山轻河顺势进去,见到各路人马俱在监牢外侧。
监牢内,秋露白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破桌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提溜着一只耗子逗弄。景蝶儿则和另外几个略通医术的人一起查看谭镜轩的死因。
见裴颜来了,景蝶儿起身擦了下手上的污渍,对裴颜说:“是一击致命,死前也没有挣扎痕迹,应是熟人下手。”
一旁的中年男子也站起来,小心地把谭镜轩的身体摆回原位,“我同意景姑娘的看法,谭镜轩死于外伤,凶器应是匕首或长剑一类。”
“此人今日本该回凌云宗接受神罚,却突然暴毙于此,实在诡异。显然是有人不想让他跟着凌云宗的人走,可偏偏又留下一个‘山’字,引人猜忌。”景蝶儿收起帕子,环顾牢房被打开的大门,向来骄纵的脸庞写满警觉。
有人在人群里反驳:“话也不能这么说,昨日谭镜轩口口声声指正山轻河,山轻河怕他日后说出更多,提前杀人灭口也是有可能的。”
佟蒿不满地瞪了那人一眼,眉毛竖起八丈高,当即反驳:
“什么杀人灭口?本就是些子虚乌有的构陷,我师兄何必了些风言风语杀人灭口?莫非你跟谭镜轩一样都和魔族私交甚密,才在这里为这祸害打抱不平?”
那人气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认识魔族?再说魔族也不会找我这样一个无名无名的小人物合谋,要找也是找谭家这种有头脸的大世家啊。哼,反正如今谭镜轩夫妇都死了,自然什么都由着你们凌云宗说咯。”
秋露白甩着耗子尾巴,引得一阵“吱吱”尖叫,他笑嘻嘻地跳下桌走向裴颜,眼睛却瞟着旁边的景蝶儿,嘴里不紧不慢说着:
“我只知道谭镜轩真是倒霉,得罪山轻河后竟然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地步。当年他可是我们这一代里的佼佼者,天分也不低,很是受人称赞。没想到啊没想到。哎,你们说是不是命数相克啊?怎么山轻河一入师门,谭家就节节败退起来?真是有趣。”
景蝶儿看不惯他挑三拨四的浪荡样,开口呛他:“如此说来秋家岂不是更有趣?”
“你们秋家名列四大世家,几十年来避世不出,从来都宣扬自己不问世事,只求做个浮世散仙。结果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处处都有你秋家的身影。我若是没记错,当年拜师大典秋家也是去了的。怎么,当时谭镜轩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样你们秋家都当作没看到不成?若真如此,倒也血性。就怕秋家是在浑水摸鱼故意搅局,实则另有图谋,颠倒黑白要做第二个谭家罢了!”
秋露白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贱兮兮地凑上去问,眼珠子在她脸上乱转:“小姑娘嘴皮子利落的很,你这么帮着他,莫不是看上他了?那你到底是看上师父了呢,还是看上徒弟了啊?”
景蝶儿怒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