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宴清和煦一笑,抚袖替一旁的裴颜把酒满上,“私下里还是叫我宴清吧,你我之间不必见外,山兄有话不妨直说。”
山轻河遂把筷子一搁,压低声音道:“好,宴清。我是想问,你当日清扫战场有没有捡到......已故令堂的一枚流苏金钗?”
出宴清见他提起无故提起母亲,又称“令堂”,神色不免动容:“山兄可是说这一支?”
他从怀里掏出个宝石绿的锦囊,小心翼翼取出金钗,烛光下细看去,才知道这钗何其巧夺天工:那底下缀着的几十颗绿豆大的珍珠穗子就不说了,光是发簪上振翅欲飞的凤凰就栩栩如生地仿佛要飞入众人间翱翔飞舞一样。山轻河以灵力催动一二,果然察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胸口亦隐隐作痛,他赶紧把发钗塞到裴颜手中。
裴颜转动着金钗,却发现这上面还附着着另一层灵力,似乎是在掩藏什么。他看了一眼楚宴清,决定暂且按下不提,只从容道:
“据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魔族之人应该是猎杀妖兽灵丹后用此物淬炼,提升魔修。当年阴烛应该也是用了类似的方法,才从一个天资平凡的魔族一跃成为魔力高强的魔使。”
楚宴清低头转着小酒杯,似是回忆起从前的往事,许久,他抬起头郑重道:
“宴清有一个不情之请,如今我重振楚家诸事繁琐,此物又太过惹眼,能否请裴师尊代为保管一段时间?”
裴颜和山轻河对视一眼,自然别无二话,“好,此物我先带回凌云山。楚家主切记:若有需要,只得由你亲自来取。”
楚宴清站起来双手拜谢,又举杯相敬:“往事如烟不可追。他日重逢,愿再与君把酒言欢,共担风月。”
裴颜师徒几人一一起身,四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啷当之音。
一个时辰后,月光皎皎,寒蝉凄切,杯盘狼藉,宾客微醺。
山轻河别了楚宴清,用力掐掐眉心保持清明。他先把佟蒿塞进客房,又把裴颜扶回去。回到房内,二人脚步越发浮乱。
跌跌撞撞间,裴颜怀中的宝石绿香囊掉落在地,流苏珠子滚出来纠缠在一起。烛光摇曳里,发出些让人心驰神摇的细碎声响。
山轻河随手把香囊捞起,却一阵头晕眼花,一个错力,把裴颜硬生生扑倒在榻上。
“嘶......怎么这么硬,这破木头......”
山轻河揉着膝盖,撑起一只手去看,只见裴颜一向雪光的脸色上难得透出几分胭脂红的艳,小扇子似的睫毛安静地垂在眼下,一向淡薄的唇角因刚喝过酒晶莹闪烁。漆黑如墨的长发散在脑后,又有几缕搭在胸前,绕进他指尖。
他慌了神想起身,手却勾住了裴颜的头发,他一动,裴颜就难受的“嗯”了一声。闭着眼,蹙着眉,看着怪委屈。
山轻河凝神去瞧,见床榻之间,绣帐之下,深蓝色的被褥衬得裴颜更加人面桃花。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连裴颜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都看得无比分明。
看着看着,山轻河就有点儿看迷了眼,鬼使神差地解开香囊,捏着那发钗想往裴颜头上簪。可是比来比去,裴颜只有一个马尾竖在脑后,金钗没地方可插,他只好将金钗斜倚在裴颜发间,眼看珍珠流苏缀满裴颜肩头、滚进前襟,勾出些宽衣解带般的暧昧。
山轻河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撑在裴颜身上,头一次发觉裴颜不止是他一贯以为的尊贵、好看,还充满了引人遐思的魅惑意味。
这股不同寻常的魅惑,隐藏在裴颜的强大内敛中,平素难以察觉。唯有在这鼻息缠绕的方寸之境,那股素昔小心包裹的蛊惑风流才会泄露一二,越发引得人想去逗弄招惹,想看看一向清贵卓绝的裴师尊委身于他人之下时,是怎样一副不可告人的旖旎情态。
山轻河喉咙一滚,觉得那张超然绝尘不可方物的脸上一定会充满不齿和羞愧。却又耐不得**烹调,被一点点煎熬熟透,最后散发浓烈的欢爱气息,在不堪和快感中飘零破碎。
“裴颜......”
他胸口烫得厉害,一条腿挤进裴颜双腿之间,顺着流苏金钗一点点抚摸上他的发,摩挲过他的眼眸和鬓角,眼神愈发迷蒙。仿佛裴颜的嘴唇是一块可口的点心,正等着他去品尝。
“轻河,你做什么。”
裴颜突然睁开眼,神情有一瞬间的冷意。
山轻河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醉后入梦,喃喃按着裴颜的下巴就往下压,“师父......”
气息交融的刹那,山轻河猛地睁大双眼,他突然清醒,一掌拍向自己胸口,整个人干脆利落地从裴颜身上滚了下去。
裴颜先是一惊,继而皱眉坐起,看着额头冒汗的弟子,感觉头发有点不舒服。随手一扯,手中赫然是阴烛的金钗。
“师父!”
山轻河怕他生气,急忙先喊了一声,裴颜果然带着怀疑望过来,“别碰!那金钗有问题——”
裴颜未置可否,似乎在思量这句话是否可信,还是徒弟又在装腔作势糊弄他。
“真的有问题!我已经不止一次,不止一次被它影响了!”
山轻河抹掉嘴边的血,手上下意识起了个去魄阵,小心靠过去,“从我第一次见到阴烛戴它,我就开始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再到战场上突然冲到你和楚梦停之间,再到刚才!我一直在被它影响!恐怕这根本不是什么萃取魔修的秘宝,而是让人,让人陷入内心魔障的魔物!”
裴颜若有所思。他把流苏金钗团到掌心释放灵气,只觉得其中魔力充沛且受到另一层高深灵力的压制。但,并未有任何迷幻之象。
裴颜皱眉,难道是因为山轻河体质异于常人,才能感受旁人所不能感受的气息?
他蓦地想起阴烛曾嘶声力竭地质问山轻河为何修为异常霸道邪肆。这么一想,裴颜看向他的眼神不免带上疑虑和担心。可是这目光落在山轻河眼中,却是**裸的怀疑和抗拒。再联想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山轻河简直想立刻已死谢罪。
可他也真的舍不得丢下裴颜去死。
“你先起来。”裴颜把金钗直接放入袖里乾坤,确定它和山轻河不再产生直接接触。
山轻河看他仿佛没有生气这才于小心翼翼站起来。起身后也不敢离他太近,隔着几步远。
这会他心也不热了,脑子也清醒了。夜里冷风一吹,背后都是冷汗过后的凉意。先前的混乱迷蒙散了个一干二净。
裴颜兀自理了理混乱的衣衫,努力抹去二人间残留的尴尬和怪异,“是我不胜酒力,不是你的错。但有一件事,回山之前,我想与你说说清楚。”
山轻河听到他不怪自己,心里一轻,“好。”
裴颜沉了口气,语气尽量和缓:“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你身上除了有人形水灵华,还另有一副双生火灵华。火灵华一直隐藏在水灵华之内,最初只是隐约可察,但我近来发现随着你水灵华日渐增强,它似乎也随之增强,甚至,比水灵华还要更强一些。”
裴颜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起他体内的异常,既然今天话说到这里,不如索性说开,也解开他的心结,总好过他日日夜夜胡思乱想,不得安宁。然而这一番话如同一击重锤,从天而降,砸得山轻河脑瓜子嗡嗡直响。
双生灵华?那不就和连体婴儿一样,是异类?!
起先他以为自己只是病了,或者哪里欠缺,没想到不仅不缺,反而多了这么个要命的东西!
山轻河着急:“那我——”
裴颜摆摆手,继续解释:“火灵华目前并未与你有排斥之象,唯一的问题就是一旦靠近魔族的人事物,你便疼痛难忍。对此我现在还不好确定原因,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套双生灵华都是你自身的一部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且,”他探究地看向山轻河眼底深处,“某些时刻,它可以为你带来超出寻常的力量,不是吗?”
山轻河脸色一僵,慢慢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最怕的事情。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一个结丹修士动辄就使出令人惊异的超强灵力,那么他要么爬到最高,让所有人跪地臣服。要么就沦为鱼肉,任人驱使争夺。到时来路不正、正道难容,下一步又会如何?
山轻河不敢往下想。
况且人形灵华绝无仅有之事已经让他背负极大的压力和非议。如果身负双生灵华的事再暴露,他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魔族动乱已起,如今又有谭家这个大敌。山轻河突然感觉未来充满了险阻崎岖。
他想起裴颜在他刚拜师时说过的话,原来那句“修行之路艰难无比”不是骗他。原来那些杞人忧天和殚精竭虑竟都是真的......
山轻河呼吸困难,手脚发凉。他慌乱地爬到裴颜脚边,拉住他衣服下摆,许久,才难以启齿地问出几个字:
“师父,我是,怪物吗?”
裴颜手指一颤,缓缓抚上他发顶,声音温厚和缓:“你是凌云宗百十年来最有天分的弟子。是我的弟子。我——”
“不要说!”山轻河慌忙用手挡住裴颜的嘴,不想听他的海誓山盟。
“有师父这一句话,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