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别动 第163章 激战（二）

山轻河和红面纱的到来在佟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纷乱。但碍于裴颜在场，众人一时摸不清头脑，所以谁也没敢轻举妄动。

看到佟瑛脸上的犹豫与不忿，裴颜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小哑巴，宽慰道：

“佟姑娘不必担心，我只是想在这里问他几句话。”

佟瑛定定地看着山轻河，始终无法相信这个和他们家曾经如此交好的人会当众杀了她的弟弟佟蒿。

佟蒿。一提起这个名字，佟瑛便心如刀绞。

“既然如此，我也想有话想问一问魔尊大人。”佟瑛屏退四下，红面纱看了看山轻河也跟着一起离开，佟瑛则提着剑一步步走向山轻河。

佟瑛：“我想替我弟弟讨个公道。山轻河，他视你如兄亦友，你却下此狠手害他死无全尸，老父老母至今不知道舍弟命丧黄泉，若是知道，恐怕也要性命难保！我佟家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你为何要如此狠毒？！”

“我那么相信你，我一直那么相信你！”佟瑛失声大喊。

话说到最后，佟瑛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她简直不敢想如果父母知道佟蒿已经不在了，佟家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佟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一次次经受家破人亡的惨祸？

山轻河看着裴颜纹丝不动的背影，隐忍道歉：“对不起。”

左臂传来一阵刺痛，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又被撕裂，提醒他倒行逆施的代价。

佟瑛捂着嘴哭出来，她死命攥紧手里的剑，几乎就要忍不住拔剑相向替弟弟报仇。可是看着裴颜意味深长的眼神，佟瑛又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抑住哭声，勉强陈词：“善恶有报。山轻河，佟家并不后悔交你这个朋友，可佟蒿的仇也不能不报。既然裴师尊有话要说，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见，恩怨情仇我们一并清算！”

佟瑛愤然离开。

其实看到裴颜和山轻河一起从魔界中出来时，她心里就觉得不对劲。可是佟蒿人死灯灭也是事实。

佟瑛不能理解的是，如果这中间真的有什么人不得不牺牲，为什么一定要是佟蒿呢？

就因为他性子直拗刚硬，自山轻河堕魔后便与昔日同门泾渭分明？

可自古正邪不两立，佟蒿只是遵从原则，何错之有？

山轻河若为这个对他痛下杀手，那裴颜真的是看错了人。

佟瑛走到廊后回头一望：裴颜看着山轻河不知在说什么，山轻河低着头，没什么精神，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训斥。

佟瑛心里微微一惊：死而复生的真仙裴颜，在训斥如今的魔尊弟子？！

佟瑛心口跳得飞快，感觉一道霹雳闪过，隐约照见了扑朔迷离的棋局背后那真正的真相。

庭中无人，夜幕四合。

裴颜看着山轻河暗含冤屈之色的眉眼，心里微微一动，但很快，那股触动又被一阵更为强大的力量所平复，裴颜的神态也越发平和从容。

裴颜：“哭了？”

山轻河一愣，知道他问的是汤小七，沉声道：“没有。”

裴颜默了下，准备再点他一下，问道：“他为你付出良多，几乎给了能给的全部。这份情谊，你准备如何报答？”

这话听得山轻河心中狐疑。他思忖片刻才吃惊地抬起眼，眼中犹写满猜疑和惊讶：“汤小七......怎么可能？”

裴颜就那么看着他什么都没说。但坦然的表情却已说明全部。

山轻河暗自心惊：他和小七只是同门一场，他沦落魔族，小七能看他一场他已经十分感激，但他却从没想过为什么来的人会是他。

山轻河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汤小七明媚姣好的容颜飞速闪过，渐渐暗淡，最终定格成一片模糊的苍白。

“我......”

山轻河想到汤小七一而再再而三为自己牺牲，直到灵华俱毁散尽修为，就感觉亏欠和愧疚像两只手，齐刷刷把他人模狗样的皮剥下，露出里面满是私欲不堪为人的心。

“我不知道......裴颜，我真的不知道......”

“从头到尾他从未跟你提起过。他只是选择默默奉献，去成全，去守护。”

裴颜声音清淡，仿佛在说一桩陈年旧事。

“就凭这颗慈悲之心，汤小七比你我都更值得成神。不是吗？”

“慈悲之心？”山轻河略有疑惑。

“爱，而不图回报，不需回应，不求结果，”裴颜一字一句盯着他，“这不是极大的慈悲之心，又是什么？”

裴颜又道：“世间男女，种种**，不慈悲者结果若何？身死魂消、世世纠葛。永堕阎罗。”

山轻河看着裴颜语重心长的样子，突然感觉他哪里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

他想问，你是不是变成了裴晗？你身体里是不是有了裴晗的一部分？那他呢？已经被舍弃了吗？

山轻河不敢问出来。

他怕真的问出答案，自己和裴颜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我很感激他，如果有机会我会补偿他的......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山轻河苦笑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裴颜心里猛地传来一下钝痛。他当即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只留下一道清凉如水的声音：

“‘补偿’二字只是‘认错’的别称罢了。如果你真的想做什么，也应当是不再继续犯错。如果只是认错，那没有意义。因为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重要的是那些还没有发生，还来得及改变的事。”

“山轻河，你好好想想。”裴颜转身欲走。

“等等！”

山轻河猛地叫住他：“你回来后就没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凌云山、神天问，你帮山择栖杀我却又替我拿到魔尊之力，又不顾一切挡在我面前当场陨落——这些事难道不比汤小七的事更值得给我一个解释？！”

裴颜脚步一顿，“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山轻河追上去：“我也是‘过去的事’吗？那我们呢，我们算什么？”

裴颜忍着手腕上传来的痛意，似是无可奈地地叹了口气：

“你一直说你不是他，可是你不觉得你现在越来越像当年的山择栖了吗？”

山轻河脸色一沉，缓缓松开手。

“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裴颜转过身，“不提也罢。”

“你是裴晗，是吗？”山轻河声音颤抖。

“......”

裴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变化，似乎怎么说都不是一个能令山轻河满意的回答。而只要他不满意，这个问题就会一直纠缠下去。

“轻河，我和裴晗都希望能由你来终结这一切，”想了想，裴颜还是回眸一笑，神情清澈，满含期许，“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也曾是神魔大陆最出色的杀神。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们一次一次舍身相救。”

“你说自己满身杀孽无法回头，可为什么还会为了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流眼泪呢？”

裴颜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润动人，山轻河眸光闪动，如闻天籁。

“你所爱的究竟是一步真仙裴颜，还是那颗同样想要救扶天下的心呢？”

裴颜看着他执迷不悟的样子，太息一声，飘然离去。

山轻河怔怔然立在原地，脑海被裴颜最后的话语一遍遍粉碎洗刷。

那种感觉仿佛整座万山之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都一股脑流进了他的心里，冰冷彻骨，但一切都变得洁白晶莹，粒粒分明。

山轻河急促地喘息着，心口好像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急促地锤打着胸口想找到正确答案，拍了几下突然觉得不对，扯开衣襟一看：一直好好收在贴身处的魔族金簪不见了。

“糟了，定是掉在魔界了。”

山轻河本想去找，但脑子里全是裴颜的话，吵得他头痛欲裂迈不开步子，他只能扶着墙角坐下，一遍遍冥思苦想裴颜的用意。

“裴颜方才说什么......我是杀神？”山轻河蹙眉，“他说得应该是山择栖吧。”

一个问号缓缓冒到山轻河头顶：

山择栖不是和上清界因为裴晗的事闹翻后堕入魔界的吗？怎么又成了杀神了？他到底是神还是魔？

一阵剧烈的刺痛冲到太阳穴，山轻河低吼一声，用拇指狠命抵住太阳穴想抵消那份痛苦，但不知为何他的思绪却越来越乱，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频繁闪烁。

突然，山轻河想起那个梦——

在梦里，他因为烦躁急于逃脱，把自己变成了一把漆黑的大刀。而那把刀当时杀的就是......就是......那些黑色的神。

恶神。

裴颜好像说过这个词。

山轻河呼吸一滞，眼眸刹那清醒。

“秦修！不要冒进！”

夜尽天明。佟家千里之外靠近灵馥国的地方，秋沉正带着自家弟子和凌云宗弟子共同死战十方邪魔。

秦修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见到突然冒出的强大邪魔竟越战越勇，出手间大有想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意思。看得秋沉心惊肉跳。

“秦修，我说话你听不到是不是！”秋沉一剑将人打落，逼得秦修不得不连退几步，眼睁睁看邪魔一口气屠戮吞噬的十几个凌云宗弟子，而秋沉还在聒噪不已，“你才入化神境界未稳，是想直接死在这里吗！”

“死了也不用你埋！”秦修怒喝一声绕过秋沉奔向敌营，地裂灭雪几个大阵次第落下，很快就将两个邪魔的注意力引向自己。

但他到底根基尚浅，几个来回便露出不敌之意，原本在别处作战的邪魔见到秦修这里有机可乘，立刻丢下手里的普通弟子张牙舞爪冲向他。转瞬间秦修便被几个邪祟围了起来。

“秦修！”林寂在半空大喊一声，光华璀璨的疗愈阵悠然降落，秦修身上一轻，双眸再次精光必现，手下动作也越发狠辣起来。

林寂和冷棠奉命外出支援，刚从楚宴清那边击退一批魔族，便见灵馥这边黑气冲天，两人马不停蹄又奔灵馥而来，一眼就看见秦修一人对抗三魔。

“师姐，你去帮其他人，这里交给我！”林寂说完便投身阵中，和秦修并肩作战，秦修的群击阵一个接一个落下，林寂在游走在外不断辅助治疗。渐渐地，一个头戴金珠的邪祟注意到了林寂，怒吼着朝他扑来。

“小心！”秦修一剑化三，堪堪将邪祟刺了个来回，趁机将林寂护在身后，“你不该下来！这里太危险了！”

林寂喘口气，匆忙道：“战场之上何处不危险？再说，我不来，难道当真让灵馥那些才入道门的新人弟子来送死不成？放心，我虽然比不上我师父道法高深，但加持你一个绰绰有余！”

“曦来！”林寂作阵画符，很快将方圆十里竹林草木之精华萃取为冰，落而成雨，金灿灿撒了秦修一身。

秦修本就骁勇善战，此刻在林寂源源不断的灵气支援下，修为更有化虚之境。他身姿飘逸行动如风，脚下迅速积攒起层层叠叠的魔族尸体。比冷棠和秋沉两人加起来杀得还要多。

“好剑！”林寂心下敬佩，双指合十如拨动琴弦，金华雨滴一粒一粒沾到秦修身上迅速融合，仿佛一件金缕衣，将他严丝合缝地保护起来。

秦修低头一笑，士气大增，带领凌云宗弟子同心协力，硬生生把两只从魔尊项链里逃窜出的恶神邪祟逼进了死角。

秦修将佩剑抛到半空，单手轻捻，如云在水。他闭目念咒，掀动簌簌微风。秋沉一晃神，恍惚以为九天仙子下凡，顿时心潮澎湃。

说来也怪。

谁人不知神魔大陆的秋家主贪婪好色男女通吃，几十年来祸害了无数痴情男女。尤其秋沉此人眼光极高，什么貌若潘安、神妃仙子，从小到大收入囊中者不计其数，

而这凌云宗的秦修嘛......

若论俊美，秋沉以前哪个相好不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若论天资修为，比他好得古往今来更是不在少数。单就秋家自己就有不少才貌双全之辈，日日但求亲近，但秋沉就是看不上。

说来说去，秦修和他以前戏玩过得男男女女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可秋沉莫名其妙就是放不下。

我到底看上这小子什么呢？

秋沉冷着脸，一剑剁碎一群恶狗扑食般的魔族士兵，一边在心里叹自己在美人堆里挑花了眼，一把年纪了居然喜欢上这种不懂情趣的清汤寡水之辈。

难道是上了年纪，连床上那点事儿也开始追求返璞归真了？

魔族的血臭不可闻，秋沉黑着脸飞速从脚下的尸身上踏过，在风里狠狠甩了下脚尖。一边在人群里三进三出，一边还紧盯着秦修和林寂那边的动静。

对了，一定是因为这小子那股装腔作势的样子。

啧。记得佟蒿死那天，所有人都在灵堂哭，他偏偏去扶什么匾额。

还有那晚他强压着秦修得逞，秦修嘴上虽不依不饶，泪珠子却和深邃诱人的低喘一起在他耳边一声声落个没完。

直到哭得他心都软了，偏还要用那副恨不得杀了他再咬舌自尽的委屈神色勾引他，勾得他按着人亲了一整夜......

秋沉“当啷”一声和魔族的剑撞在一起，巨大的冲撞之力让他终于从神思万千里回到眼下一团乱麻的战场。

他迅速落下几阵清出一块地方，将一只落单的恶神引到自己这边，却愕然发现这东西难杀得很，修为阵法皆不在魔尊之下。

秋沉心一沉，感觉这些东西不像普通魔界中人。

转头一看，见秦修和林寂配合默契，他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啧，早晚有一天得让你心服口服才行。”

说走就走，秋沉飞起一脚踹烂外围一个魔族的脑袋，这一脚灌了十成十的力，打得这颗倒霉头颅剑一样飞出去，扑通扑通在好几个邪祟身上穿胸而过，秋沉也借机杀出一条路，硬挤到秦修和林寂面前。

“去，帮你师姐去，这东西把你榨干了你也打不死。”秋沉毫不客气地推了一把，林寂站不稳，跌跌撞撞出了包围圈，再回头，秦修的身影已经被秋沉结结实实挡在身后了。

“秋家主平时看着吊儿郎当，关键时刻真是英勇无畏啊！”林寂退出危险区由衷叹道。

英勇无敌的秋家主一边帮秦修挡下来自魔族的攻击，一边不动声色地摸着他的腰把人扯到身后。

秦修脸色一暗，一身血腥直冲秋沉鼻腔，他粗声粗气骂道：“你干什么！”

秋沉沾了便宜还不知足，众目睽睽之下又恬不知耻地揽着秦修的腰将人带到半空，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落下一道秋家的群击之阵。看着那几个邪祟被炸翻在地的样子，自觉此举一定潇洒至极，尽显高人风范。

秦修在怀，秋沉心里大为快慰，“如何，是不是和我并肩打得更痛快？”

秦修又气又羞，还好大家都忙着杀敌没人注意到他们怪异的举止，遂低声怒斥：“想死你自己去！别拉着我！难道你想让天下人都看到你们秋家的家主是在战场上死于一些不知羞耻之事吗！”

“知羞耻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在强敌面前死里逃生。”秋沉笑盈盈地和他一前一后落地，两人拌嘴间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秋沉又笑：“你总那么较真做什么？你看裴颜，死去活来好几次，嫡传徒弟还不是成了魔尊？两个人正邪两立分道扬镳，较真又有什么用？小公子，人生得意须尽欢懂不懂？”

秦修冷笑一声，险险从邪魔手下逃出一剑，心里也不觉被秋沉的话触动，但很快这种微妙的感觉就被生死一线的战场光景消耗殆尽。

他冷眉相对，越发觉得秋沉玩世不恭，心思龌龊。

秦修剑指秋沉：“我早就说过我一定会杀了你。你若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的剑不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