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颜心中惊疑不断,只能小心翼翼问道:“一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山神可否告知?”
山神犹豫了一下,略施法力将时间溯回在空旷的雪地上。
一时雪雾纷飞,清光乍现。裴颜眯着眼,逐渐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一万年前,裴晗还未下凡救世。
有一天他和几个道友多饮了几杯,迷迷糊糊走错路,拐到自家仙府之后的某座僻静殿宇。
这殿宇沉寂多年无人居住,所见之处布满尘土蛛网,潦倒破败,唯有中间一面灵镜锃光瓦亮,在裴颜开门的瞬间突然熠熠生辉,引着他一步步走上前来。
裴晗酒意上头本来嗜睡,无意间一瞥,赫然发现镜中人竟是他和山择栖。
裴晗立时酒醒。
他紧张地把住灵镜边缘,聚精会神一看,发现山择栖的本相竟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而是一把漆黑锋利的长刀。
这长刀沾满杀气,从扫退敌军的大将军,到行侠仗义的江湖豪侠,身上不知沾了多少恶灵的血。但无论他造下多少杀孽都没有堕入阎罗恶道,反而日渐锋利,见魔杀魔,见鬼杀鬼。堪称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一把专门涤荡恶灵的强大杀器。
可是没过多久,这把杀器和身边一个看不清本相来路的白衣男子越走越近。天长地久,一把杀器竟修出了七情六欲之心、凡俗尘世之爱,这让杀器本身的命运变得岌岌可危。
杀器虽杀孽无数,但毕竟都事出有因。天地运行自有其道,待此杀器除尽人间之恶便可立地成神,将来还可以再去除天上之恶。
然而,杀器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有了不同以往的反叛之心。
他开始安于享乐,贪着情爱。对身边的白衣男子愈加痴狂,心中杀性虽还在,但手中刀已逐渐生了退却之心,一心只想如何情长到老,如何抚慰凡心。
天道渐渐不满,见杀器不知悔改,便有了将他和其他恶灵一并除去,化归天地的意思。
但碍于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这才迟迟没有动手。
只待山择栖完成所有任务,变将他一并销毁,自此天地太平,万无一失。
冷汗一点一滴爬满裴晗后背。
原来山择栖竟然是天地运化而成的一把杀器,专门用来铲除世间一切不正之人与不善之心,结果却因为他生了七情六欲,违反了天道的本意和初衷。
不久的将来,山择栖必会遭遇灭顶之灾,从此消逝于天地之间!
怎么办?怎么办!
史无前例的恐惧像一只巨大的鬼手,阴狠无比地攥住了裴晗的心。
他闭上眼落荒而逃,睁眼闭眼均是和山择栖的点点滴滴。他无法想象失去山择栖会怎么样,也无法接受将来没有山择栖的生活。
想到这里,裴晗忽然顿住脚,一下子跪倒在地:
老天!原来不止山择栖动了凡心,原来他对山择栖也——
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两个人千辛万苦历尽劫难的后果,就是再因为对彼此的感情而被天道所抛弃?
裴晗不在乎被打落凡尘,他相信山择栖也不在乎。
但是打落凡尘的原因绝对不能是因为自己对对方的一己私心!
这是他们谁都不愿面对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裴晗面色苍白地回到仙府,整个人大病一场,几天几夜没有出门。
病好后,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盘山道人,求他想办法封印自己无端多出的一窍七情六欲。
盘山道人揣摩良久,沉声说道:“可以是可以,可是此事有些难办,寻常法器封不住,怕是得费些脑筋,你也得付出点代价才行。”
“可以,”裴晗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能封住我的七情六欲,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唔,那我便将你这多出来的一窍连根拔出,化作下界的一个小山丘,常年冰雪覆盖,万物生灵不得生长。再将你的一部分灵识抽取,化作此山的镇山神灵,日日夜夜在此守护。”
裴颜点头答应,盘山道人长袖一挥,裴晗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什么。接着,一阵撕心裂肺之痛从骨髓深处传来,一部分神识便被强行剥离出去。
裴晗疼痛难忍,昏死过去。
醒来后,他茫然地看着盘山道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奇怪,我不是在和竹神喝酒吗,怎么跑到你这儿来了?难不成我又喝醉了。”
“无妨,无妨,”盘山老人捻须微笑,“你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画面渐渐散去,裴颜再睁眼,面前又成了那片空旷无垠的苍茫雪山。
他呆呆地站着,似乎还没有从回溯中清醒。
良久,天空中飞过一只仙鹤,啼鸣一声,裴颜神思陡然清亮。
他转过身看了一圈苍茫雪山,原来这万山之山,居然就是裴晗对山择栖的七情六欲所化,原来山神就是裴晗的一缕灵识。
难怪这里如此熟悉,难怪他总是一遇到问题就会想来到这里!
裴晗嗓音嘶哑:“可是,就算裴晗封印了自己的感情,也还是没有保下山择栖,他后来还是和天界决裂,堕入无边恶道,成了万古邪魔。”
山神:“确实如此。”
裴颜抿抿唇,“是因为命数注定如此吗?无论怎么躲,怎么逃,山择栖还是会走向既定的道路,裴晗还是会因为救众生而死,是吗?”
“要说是命数也可以,要说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可以。”山神的声音逐渐从耄耋老者,变成和裴颜一样清润温和的年轻人的声音。
“裴晗虽封印了自己,可是山择栖也因为迟迟得不到对方的回应而陷入了更深的魔障,最终走上与天界众神恶斗,使世间陷入了长达一千年的无神时代。”
裴颜蹙眉:“我看过无岩玉璧,他只是杀了几个畏缩不前贪着利己的神官,并没有把整个天界屠戮殆尽,如何就导致了长达千载的无神时代?”
山神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因为剩下的那些神,一部分跟着裴晗投胎入世,还有一部分自觉有愧天地、道心不专,自请散尽修为救拔人世。否则就凭裴晗一人如何能够抵挡山择栖这把万年杀器的贻害?总之,他对天道的斥责也算唤醒了许多神的反思。既是功,也是过。”
裴颜:“可是功过不相抵,所以他还是沉沦魔道无法解脱。”
这一次山神没有接话。
裴颜后知后觉:“难道我说得不对?”
山神叹了口气:“我始终觉得山择栖并不是存心沉沦恶道。他残留于世的那抹魂魄应当是另有所图。裴颜,你明白吗?”
裴晗心尖一刺,“可我......就算我心里有什么,也是对我徒弟,不是对山择栖。我又能做什么呢?”
山神:“裴颜,你天资聪颖,仙缘出众,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没看清?”
风吹起裴颜的白发,透出几分伶仃单薄。
“解铃还须系铃人,”山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有些事你去做与我去做,又有和分别。”
裴颜面露抵触道:“可我真的对魔尊,我是说山择栖,没有那个意思——”
山神打断了他的话:“山轻河堕魔后,你和他交战多次,他的实力也越来越强,是吗?”
无论是功法还是性情,山轻河确实正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魔族中人。这一点就算裴颜不想承认,那些死在山轻河刀下的修真界人士的亡魂恐怕也不会答应。
“是......”
“那山择栖呢,你和他交过手吗?”
裴颜想了想:“没有。”
“你不觉得奇怪吗?”
山神继续道:“无论他爱你还是恨你,怎会从未和你亲自交手呢?他身上总该和山轻河有那么一丁点相似的地方吧,他怎么就能忍得住完全不和你接触呢?”
一个从未有过的疑云浮现在裴颜脑海:
是啊,山择栖为什么一直没有和他动手?
哪怕他都来到自己面前了,都没有想过和他有一丝一毫的接触,这真的不像山轻河的性格。
突然,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裴颜心头。
他匆匆作别山神,一路疾驰回到佟家,满脑子都是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师尊!你去哪里了,急死我们了!”冷棠眼尖,老远就看到裴颜御剑而来的身影,“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回山找我师父了!”
“我没事,”裴颜似乎心情很好,冲着她微微一笑,“去把大家都叫过来。”
不多时,众人再次汇集一堂,静静等待裴颜的指令。
“诸位,前夜山轻河又来偷袭作祟,想到此子堕落至此,我心下愧疚,决定手刃此魔障,倾尽全力荡平魔族。”
楚宴清等人面面相觑:“但凭裴师尊调遣!”
裴颜摆摆手:“想要诛杀邪魔需要大家通力合作,我想了很久,想出一个可行之计:自古天地正邪互为表里,想杀死邪魔还是要借助天道之力,为今之计只有一法。”
秦修心里一动:“神天问?”
裴颜赞许地看着他:“不错。”
“用神天问除魔固然好,可是此阵必须在凌云山开启,我们要如何把魔尊引到凌云山呢?”楚宴清忧心忡忡,万古邪魔怎么可能平白去到这世间最为浩气长存的地方呢?
裴颜安抚道:“我自有办法,眼下只欠时机。秋家主。”
秋沉从楚宴清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何事?”
“这次诛杀邪魔,我希望秋家可以做主力,楚家从旁策应,景家驯养新的灵兽还需要时间,佟家人多事杂不便参与。秋沉,你意下如何?”
秋沉眼珠一转,“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赵宜清在心里骂了他两句,故作高深地建议道:“我看秦修他们也颇有历练,不如让他们跟在秋家主身边多多学习,将来一定用得上。”
秦修还未说话,秋沉已经一把推开楚宴清,义正严词地领下任务:“裴师尊放心,秋沉虽然心性散漫,但大是大非还分得清。此次诛邪我秋家愿意一马当先,不退邪魔誓不回头!”
秦修见裴颜和赵宜清都望着自己,只好带着其他几个师兄弟一并点头:“弟子愿听师尊调派,配合秋家主共退邪魔。”
如此,大事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