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红面纱和山轻河领兵出征,一路杀向凌云宗的方向。这次出战带的都是精锐,不少小仙门和散修都被覆灭,幸存者无不逃向凌云宗求援。
山轻河带着一小部分人追上去,临到凌云山脚下,他突然剑锋一转,“刷刷刷”在魔界众人身畔落下一道结界,接着不费吹灰之力将魔界众人即刻绞杀。
山轻河踏着满地魔族尸骸,拿出金簪催动法器,将众魔的功法力量源源不绝地吸入体内。很快,这里就只剩一片森森白骨。
山轻河缓缓睁开眼,额间微不可觉地黑了一分。
他踏着血流成河的尸骸走向红面纱,身后的人问起其他人的下落,他只道是遇到了凌云山二长老,其他人皆因不敌统统战死。
宋束刀的修为之高魔界也有所耳闻,见山轻河面色不快,加之或多或少地知道他的身份,谁也不敢有异议,默默跟在红面纱身后打道回府。
自此以后,每逢出战魔族中总有十之三四死于山轻河之手,他的力量也因此日益壮大。但为了不惹魔尊怀疑,他和红面纱也着实杀了不少修仙界的人修士,对于他们的金丹和修为山轻河也照样没有放过。全部纳为己用。
很快,山轻河恶名远扬,终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彻彻底底做实了当日的魔尊转世之说。
空花起初还想劝解,但看他身上魔气日盛,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不要杀上凌尘殿就罢。殊不知山轻河是铁了心要把这条路走到底,自此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哪怕牺牲自己也全无所谓。
只要保得住凌尘殿上那一袭白衣......山轻河打定主意,不再犹豫。此后全心全意跟着红面纱在修仙界大开杀戒。
如此这般累累白骨地将仙魔两道的金丹修为吞噬下去,等裴颜意识到自己一念之差铸就了什么时,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不过现在且说回眼下。
当日魔尊曾给了山轻河一个卷轴名册,要他去杀卷轴上所有与裴颜关系密切之人。其中有一个单独用红线圈了出来,就是昆仑山福灵洞里最小的关门弟子,秦川。
好巧不巧,山轻河重修功法后和红面纱一路大杀四方遇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急匆匆往凌云山赶去的阿川。
红面纱当机立断:“正好,就在这动手,省得你看见裴颜旧情难忘,坏了大事。”
“等等,”山轻河一把拉住红面纱,“让他上了凌云山再动手。”
红面纱嘲讽道:“你别不自量力了!打了几个软脚虾还真以为自己能和裴颜一战?等这毛孩子上了山,你我联手也奈何不得了!不行,就在这动手!”
“我说等等!”山轻河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戾气,死命一拽把红面纱摔到身后的树上,红面纱吃痛之余更加惊讶,接着便柳眉倒立,提刀杀来。
“瞎了你的狗眼!老子这么帮你,你敢跟我窝里横!若不是当初......妈的!”红面纱剑都举起来了,突然想到什么,只能愤愤放下手中剑闭眼顺气。
“我警告你,我能把你捞回来也有本事再让你死干净。你若乖乖跟我合作,咱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否则你他妈就去地府和裴颜做鬼夫妻吧!”
红面纱怒气冲冲,山轻河的脸色却微微动容。
“我一直很想问,你如此在意我和裴颜的事,你是不是我们之前认识的人。”他盯紧面纱后略带惊慌的眼,“虽然你伪装了容貌,还故意发出些奇怪的声响,可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在哪见过你。”
山轻河向前逼问:“你究竟是谁?”
红面纱不欲回答,情急之下只好猛地拍了他一掌,“看后面!那小子上山了!还等什么!”
山轻河踉跄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确定:这个人,一定是他和裴颜都认识的人。
春日多雨,凌云山上松云入画,烟雨弥漫。
许是午膳刚过又值落雨清寒,庭中少有人走动。山轻河用金簪之力遮住魔气,伪装成修真界之辈,不费吹灰之力就跟在阿川身后摸上了凌尘峰。
抬眼望去古木参天,松竹繁茂。万绿之中一点白,正是那棵千年老梨树又生新芽。几瓣白花逐风而来,点于山轻河肩上恰似千斤之重,压得他几欲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如果说上一次偷袭裴颜时他还有些许面对过往的勇气,那么现在的他满身杀戮杀孽滔天,手上早已沾了不知多少修仙之人的血,更让他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自己和裴颜之间的沟壑天堑。
他已经一日比一日不堪。与裴颜之间的距离也一日比一日遥远。
这条拉长的线死死地绑着他,让他回头无岸,只能错着向前。
“谁在那儿?”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
须臾,裴颜撑着伞踱步而出。只见他一身素白长发未挽,脸色亦是苍白消瘦,几乎和身后的白发浑然一体。整个人仿佛快要冻结成冰,不见一丝人的温度。
山轻河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样多余物事,整个人干干净净雪白洁净,心底越发自残形愧。动也不动钉在原地。
裴颜看着不远处的山轻河,睫毛微颤。
从他在凌云山脚下展开那场屠戮开始,裴颜便猜到今日会有人闯山,但没想到来人居然会是他。
阿川拽了拽裴颜衣袖,“小师叔,这人是谁?”
小师侄最寻常不过的言行,此刻去狠狠刺痛了山轻河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今日的目的,飞起一剑向阿川冲去。阿川惊叫列阵,随即被裴颜的防护罩严严实实镇在身后。
裴颜推开阿川,点地上前,轻松接过山轻河一剑,如春风化雨,弹指间抿去他大半杀气。
山轻河隔着一把剑的距离和裴颜两两相望。眼中有痛,有悲,有惭,有愧。
唯独没有悔。
“裴师尊......好久不见。”他哑着嗓子,看裴颜在凌尘峰上落下结界,所有被打斗声引来的人均被隔离在外。
片刻后,一阵云雾飘来,刚好遮住结界内二人缠斗的身影,闻讯赶来的凌云宗众人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又气又急。
结界里,锋利的剑身不知何时已横抵在山轻河喉间,再深一寸便可致命。
裴颜瞥到山轻河流下的血稍稍松手。山轻河却又飞快按着他的手又往自己颈间一压。那双向来张扬肆意的桃花眼此刻诉满愁肠。那情绪浓稠发烫,裴颜来不及解读其中含义就已经被他的目光灼伤。
裴颜:“你来寻死?”
他口里问着,下意识却想挣开山轻河的手,推拉间却被对方十指相扣贴上掌心。
裴颜一怔,无端想起那一日在魔尊故意泄露的传音阵里听到的大逆不道之语,顿时心火满沸,“放开!”
“师父!”
山轻河痛苦低语,死死地攥在他指间,另一只手却被裴颜轻易折在身后。骨节错位之声清晰明烈,二人俱是一震。
裴颜意识到山轻河根本没防备自己用力,蓦的别开眼,“你来杀我,还是阿川?”
山轻河惨痛的呼吸喷在裴颜耳边:“我只是想上凌尘殿。”
裴颜毫不留情又送一剑,负手看他跌倒,那条脱臼的手臂也轻飘飘荡在身后,淡漠问道:“为何?”
山轻河急促喘息地滚了几圈,看着天上愁云惨雨心生恍惚,还以为这是某一个落雨的春日,自己和裴颜比剑输了被他撂倒在地。可是等了许久,那双会伸向他的手也迟迟没有出现在眼前。
果然,都是一场空。
山轻河不擅医道,只能晃悠着浮萍般的断手侧身撑地勉强坐起。不知不觉,他又像从前犯了错时一样,低着头跪在裴颜脚边。
“我想见你。杀人也好,死了也好。都可以。”
山轻河低着头自暴自弃,“我只想见你。”
裴颜冷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我师徒恩义已绝。你还想演什么戏码?难不成山择栖现在正看着,你要借机向他表忠心?”
“我......”
山轻河想说我没有演,可是此刻他就像一个劣迹斑斑的孩子,无论怎么辩解,都已然没了再次获得大人信任的余地。
何况事已至此,都是他自己选的,又有什么可辩解呢?
“我真的......想见你。好想.....”山轻河低落呓语,带着些许茫然,小心翼翼地去抓裴颜的衣角。
“你走吧,”裴颜眼底浮上一层失望,“不要再来。”
裴颜转身离开,路过山轻河从前的屋舍时,他突然屈指一提,将阿川塞了进去,大声地关上门。
裴颜的这个行为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断山轻河克制已久的情绪。眼看自己和裴颜最后一点关联也要消失,山轻河再也绷不住了。
“师父!”
山轻河大喊一声追上去,一只手甩在身后,一只手从背后牢牢锁住裴颜清瘦见骨的腰,“咣当”一声连人带门撞了进去。
“山、轻、河!”裴颜是真的恼了。
山轻河没有章法的亲吻胡乱喷洒在他脸上,让他又痒又难堪。最重要的是,亲着亲着,裴颜突然感觉自己脸颊上湿漉漉一片。
他这是,哭了?
......如此放肆,他居然还有脸哭?!
裴颜越想越气,心里也不禁翻江倒海出一股酸楚,他顺手一掰把山轻河脱臼的胳膊接回原位,两个人瞬间撕扯扭打在一起。
不一会儿,裴颜借着巧劲儿居高临下地骑在他身上,雪白的长发铺了山轻河一身,连他口里都含着几缕银丝。山轻河也不嫌难受,就那么张着嘴,躺在身下湿漉漉地看着他。然后舌尖一抿,把裴颜的头发含住半截。
裴颜心尖一跳,平生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熏心”,竟平白被他勾起几丝动摇之意。
“山轻河!”裴颜恼火地掐扯他脖颈上的伤痕,凛凛凤眸清光乍现,直逼身下之人。
“是你割袍断义,是你恩断义绝!凌云山没有一人一剑活剐了你已是万幸!你既入魔道便是仙魔殊途,还来纠缠什么委屈什么?!本尊早就没有你这个徒弟了!”
山轻河在窒息的痛苦里不由闭上眼睛,求生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向上蹬地挣扎。腰胯起伏间,颠得裴颜身子也跟着一抖一抖。颠簸间,他感觉双股之间颤巍巍撞上什么坚硬事物,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你好大胆子!”
裴颜猛地站起身,一手拎着山轻河的前襟往外拖。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