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剑“啪叽”一声掉到地上,大公鸡“咯咯咯”炸着翅膀飞起来,不偏不倚落在空花头顶。
“哦,吃鸡吗?也行。”他一把薅下头顶的赤羽大公鸡,干脆地扭断脖子,在花童的尖叫声里囫囵个儿吞了下去。
空气里飘起几根锃光瓦亮的羽毛。一闪一闪,还怪好看。
空花洞主伸出两根水葱儿一样的手指头把鸡毛夹进书里,施法化去身上的鸡血,又慢条丝缕地篦了篦头发、紧了紧身上的鹤纹穿金石绿袍,最后细细抚顺腰间系着翠绿鸳鸯佩的桃粉穗子——
别说,冷不丁一看,还挺像个人。
忙活完身上功夫,他才咧开嘴,对花童和药童露出一个满嘴血色又不失优雅的微:“愣着干嘛?收拾东西,为师带你们打秋风去。”
药童尴尬地摸了摸脑壳,磕磕巴巴道:“师父,你还活着啊。”
花童踹了他屁股一脚,“早说了老东西没这么容易死,你非要‘冲一冲’,真是多此一举!”
“哎呦,我这不是怕师父装死装多了就真死了嘛,我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药童揉着屁股,颠颠儿跑着开始收拾细软。
空花洞主翘起二郎腿,看着两个大腿高的小人儿忙里忙外打包细软,还顺手捆了两只老母鸡,不由发出欣慰地感叹:
“我儿果然孝顺啊!”
花童蹲在地上打着包袱,听了这话一个白眼差点翻到天上。他拖着长长的调子,极其谄媚地喊道:“爹爹,能不能劳烦您老人家把鹿放了!”
“当然,当然。”空花洞主飘飘然站起来,被一声爹爹美得不轻。
他美滋滋地来到后院,亲自拉开鹿圈的栅栏,摸着其中一头最壮的鹿的鹿角说:“老弟,你且带老婆孩子出去转转,没个三年五载就别回来了。切记,别让人给吃了,哦,也别吃人!”
鹿王往他怀里蹭了一会,然后带着身后大大小小十几只鹿,浩浩荡荡地进了山。
空花洞主做完一番大事,拍了拍手,自觉十分得意。他一脸骄矜自满地看着身后的花童,扬了扬眉毛,“如何?”
花童嘴角一抽,想到还得靠老东西带自己去见神仙哥哥,只好撇了撇嘴,敷衍道:“爹爹真厉害,爹爹真了不起!”
空花洞主仰头一笑,搓着花童的小脑袋走了过去。
“师父,你看带这些够不够,还缺什么吗?”药童捧着一堆锦盒挨个给他过目。空花翻了翻,挑出几个扔了出去,“这些不要,裴颜看不上,再拿好的来。”
药童又踩着梯子爬上八宝柜,东拼西凑,终于捡出几样让空花洞主满意的。他爱怜地摸着药童的脑瓜,弹了下他的脑门儿,“我的儿,到了凌云宗你可多吃些,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呸,到了凌云宗,看你怎么有脸去跟人家弟子抢饭吃!”花童气鼓鼓地说,胳膊上还挎着三个包袱,走起路来都看不见前面的道儿。
“此言差矣,”空花洞主长袖一挥,把四下里带不走的宝物都收进袖里乾坤,顺手从桌上摸了个桃儿啃了两口,“为师到了凌云山自是住在凌尘峰上。而且为师早就打听清楚了,放眼整个凌云山,伙食最好的地方就是凌尘峰。傻子才去什么外门食堂,呵。”
收拾完毕,空花洞主一手一个,把两个小徒拎上云端。他踏在云上,随手扯了块云彩扔下去,不一会儿就见原本是空花洞的地方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山头,哪里还有先前的模样?
趁着天色尚早,空花洞主脚踏祥云直奔凌云山。速度之快,颇有点儿归心似箭。
“师父!你慢点!我要被大风吹下去了!”药童在风里大喊道。
空花洞主笑道:“慢不得,慢不得,为师等此日久矣。”
花童两手捂紧被风撑大的嘴巴,嘟着嘴艰难道:“师父你这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找老相好!”
“哈哈哈,我儿果然聪慧啊!”
空花洞主大笑几声,脚下迅疾,一炷香后,一大两小便已落在凌尘殿外。
药童落地就开始吐。花童东倒西歪,一屁股摔在地上,转头看到药童吐,自己也被药童恶心得也吐了起来。
空花洞主嫌弃地后退一大步,甩甩手,整整衣衫,优雅一笑:“你们吐着,为师先进去了。”
药童、花童齐齐无语:“师父?!”
空花一推开门,便嗅到裴颜寝殿里有一股幽幽的冷香。一片暗夜里,唯见榻上床帐半合,一片月色洒落,宛若银河。
空花轻手轻脚地踱步过去,方一撩开床帐一角,就见裴颜睁着一双冷冰冰的玄色凤眸凉凉地盯着他。见是老熟人,周身杀气才缓缓褪去,空灵剑也归入鞘里。
空花尴尬又不失兴奋地傻笑一声,踹了靴,手脚并用往裴颜床上爬。他一边儿覰着裴颜的脸色,一边强行挤进裴颜里侧,一个不注意,就钻进了裴颜被子里。
“吵醒你了?快,接着睡!”说着,他一脸期待地拍拍身下的空地方。
裴颜被他的动作挤得险些掉下去,这床本来就小,如何挤得下两个大男人?他闭了闭眼,忍无可忍般低声喝道:
“下去!”
“不嘛不嘛,咱俩以前不都一起睡嘛!”
空花死皮赖脸地躺下,拿裴颜的被子蒙住脸狠狠一吸,瞬间从鼻腔到脑仁儿都灌满那种说不上来的好闻香气。空花登时舒坦地眼歪嘴斜,飘飘欲仙起来。
“那怎么一样?”裴颜见他修成人形后还如此不修边幅,心下微恼。他用力扯了扯被子,见扯不开,脸色顿时一黑,“你不下去是不是?”
空花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喊道:“不下去不下去!”
裴颜拧眉愈甚:“你非要睡这里?”
“嗯嗯嗯!”空花洞主蒙着头拼命点。
“好,”裴颜掀开床帐,光着脚走下去,“那你睡这,我去我徒弟床上睡。”
“嗯嗯......嗯?哎?不是!你别走啊裴颜!”空花猛地掀开被子想去拦,一抬头狠狠撞上一层结界,脑门儿上顿时鼓起个枣大的包。
“再闹就把你扔下凌云山。”
裴颜的声音隔空传来,空花缩了缩脖子,撇着嘴躺下。起先还有些不忿,奈何衾被上裴颜的味道太迷人,空花吸了一会儿,立刻美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很快就呼呼大睡起来。
反观隔壁的裴颜就没那么好运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自打山轻河下山那日起,这屋子裴颜就没打开过。此时骤然开启,一股熟悉的感觉便扑面而来。待他躺到山轻河枕榻之上,这种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他努力紧闭双眸,却总感觉仿佛有谁在看着自己,只好僵持不动,生怕一扭头就看到山轻河笑着用臂膀裹着他,把他锁在床榻间,眉眼弯弯地喊“师父”。
为了抵挡这种莫名的紧张,他躺尸一样在山轻河床上挺了两个时辰。双手牢牢交握在胸前,腿脚也紧紧并拢在一起。一头白色长发老老实实卧在枕畔,恨不得每根头发丝儿都摆成同一个姿势。可越是守着规矩,裴颜就越紧张。不一会儿,就在山轻河床上绷出一身热汗。远远看去,整个人都像刚出炉的白面馒头,热腾腾地冒白气。
可即便裴颜身子不动,思绪却也没有一刻停止。
算来山轻河下山已一月有余。这一个月来,除了偶尔从大长老那里收到一点林寂和石小柳的消息,山轻河那边竟是一点音讯也无。他知道山轻河生性要强,若非事关大局绝不会轻易喊累叫屈给他传信。再加上他第一次带队除魔,所言所行都被人盯在眼里,自不会像在山上一般放肆从容。
裴颜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担心。
担心给他准备的药不够、担心他遇到什么邪阵魔刹、担心双生灵华出问题。更担心他什么都自己扛着,最后穷途末路了,还要咬牙说一句“弟子无能”。
这一个月来裴颜少有下山,大半时间都在打坐修炼。偶尔一个人从定境中醒来,望着柳绿黄莺,云卷云舒,总感觉凌尘峰又变成了以前冷冷清清、寂寥孤寂的样子。掐指一算,他与山轻河相识不过区区数载,竟已觉得自己住了七百来年的地方“冷静孤寂”......
习惯真是害人不浅。裴颜闭着眼把皱毛眉成一团。
一个时辰过去,裴颜颠来倒去忧思不断。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眸,看着头顶上姜黄色的床幔,感觉自己不是进了徒弟的房间,而是进了一间魔窟:否则怎么会一到这里,一触碰与他有关的一切,所有那些貌似安稳的念头便都想烧开了的茶水一般,沸沸扬扬闹个不停?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裴颜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暗骂空花几百年如一日的野性难驯。
要不回去和他挤一夜?
不成。
裴颜立刻打消这个想法,闭上眼,把头埋进被里。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若睡了徒弟的床再回去和空花挤......就仿佛哪里怪怪的。
“......罢了。”
裴颜认命一样放下床帐,窗前唯一的一抹月光也被遮挡在外,榻上狭窄密闭的空间中立刻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幽秘氛围。他盘算着山轻河和林寂他们各自的行程,翻身间,不知从哪勾出一件山轻河塞在衾榻间的里衣。裴颜本想塞回去,又觉得不太好,于是放到一边,可这样又感觉好像是暗示山轻河躺在自己旁边一样,顿时拿着衣服尴尬不已。
“连衣服也收不好。”
裴颜赌气似的把衣服仍到一侧,逼着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念着清心诀胡乱闭眼睡了过去。
狐狸不喜欢裴颜,不是狗血剧,他就是单纯脑子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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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