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轻河眸中闪过了然,默默和小七一起往队伍所在的方向走。两个人的脚步不紧不慢,影子被斜阳拉出好长。小七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上交叠的两道身影,心里第一次尝到了一种酸涩的欢喜。
“这么说汤家真的有通鬼之力,难怪你和我看到的东西不一样,”一阵微风散去了山轻河眉宇间最后一丝戾气,他紧了紧肩上绑着乌金和玉沙的剑带子,又随手撩起垂落的头发塞到脑后,“听闻汤家每一次使用绝技都要与鬼界做交易,所易之物不是阳寿便是福缘,所以历来汤家先祖都是身怀绝技却命途坎坷。不过......”
小七原本背着手跟在他身边,一蹦一跳地踩着路上的小石子玩得开心,见山轻河突然犹豫,不禁停下来好奇道:
“不过什么?”
山轻河看着他轻松自如的笑颜,心里也跟着一松,顺口道出了自己的疑惑:“不过我听闻,汤家是从不把自家子弟送到别处拜师学艺的,怎么你会上了凌云宗?”
“啊,原来大师兄是问这个。因为我父亲想扭转我的命运。”小七的声音不大,听来却似娓娓道来,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认真,“他们希望我能在凌云宗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保证家传不失,又能远离鬼界诸事。有朝一日修得大乘,把汤家从这个两难之地解救出来。”
说完,他抬遮了遮头顶灿烂硕大的落日,突然对着天空粲然一笑,“师兄你看,好美的晚霞。”
山轻河顺势望去,见天空被绚烂晚霞温柔地分割成两片,一片尚是蓝天白云,一片已经如梦如幻。二者悄然融合,界限暧昧,美若仙境。
“好美。”山轻河痴痴看住。
这样人间仙境一般的景色,若裴颜也在,真不知道是何等快意。
劫后余生的思念总是分外沉重,藏在胸前的书信也仿佛变成一种暧昧的秘密。他紧了紧衣襟,仿佛能感觉到手书上的字一个个排列组合拼成了裴颜的样子,虚无又真切地陪在自己身边。
就仿佛他们还在凌尘殿上并肩而立,共赴山河。
小七微微侧头,看着山轻河脸上难得恬淡安逸的神色和炯炯有神的眼眸,不由心跳加速。
这样的晚霞,这样的人啊......
小七满足微笑。未多言语。
少顷,他和山轻河漫步回队伍中。因今日人困马乏,众人决定就在此地安营扎寨,明日再继续北行。山轻河自无不可。
夜里,他对着月光又一次读起裴颜的手书。在明亮月色的照映下,山轻河这才发现裴颜字字娟秀力道柔中,简直是字如其人。那一笔一划,都仿佛是裴颜挑灯疾书的身影,修长有力,俊美无双。
“师父......”
山轻河抚摸着上面的字迹,仿佛见字如面看到了裴颜本人,于是分外珍爱,小心翼翼地把这封手书藏在贴身处,生恐遗失掉落。
怀揣珍宝,山轻河心里踏实许多。
他双手枕在脑后,靠在一棵盘曲嶙峋的大树下看着远方的夜空,星星点点的繁星像极了逍遥道人寂灭时的景象。
“他说和我总有再见之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逍遥道人没死?”山轻河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使劲抻了抻筋骨,这才感觉身上不再如打了钢板一样硬邦邦乏得很。
转着颈子回头一瞅,见不远处是秦修他们打坐调息的身影,其余人也没有走开太远,大家不约而同地围绕在离山轻河不远的地方,刚好把他守在中间。
山轻河看了一圈儿,哑然失笑:“这是干嘛呢。”
“大家都不想和大师兄分开太远,”小七拎着刚打满的水壶走来,靠在大树的另一面坐下,伸过手,递给他一块精致小巧的点心,语气里藏着少许小心翼翼的期待,“临行前自己做的,师兄若不嫌弃就尝尝看。”
“你还会这个?”山轻河饶有兴致地放在手心把玩,迟迟没有送入口,“对了,阿逸怎么样了?”
水壶的咕嘟声响了一阵,小七的声音才从山轻河身侧传来:“好多了。下午秦修去看,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此阵阴邪,损耗阳气。若再迟一些,阿逸可能就危险了。”
山轻河闻言松了口气,曲起一条腿靠在树上,看着月亮久久无话。
良久,他低声自责:“是我没照顾好他。”
小七顺着树根躺下,揪下旁边的青草轻嗅,一股清新水润的青草香在月色里格外清新宜人。他满足地吸了一口,自觉心情愉悦。看着山轻河的侧影,小七心中升起一阵敬佩,想到他在邪阵中狼狈拼搏的模样,又不免有些心疼。
“出门在外相互照顾本是应该,可除魔之事不比寻常,总不能事事指望同伴的照顾。大师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山轻河此次带队下山心中多有忧虑计算,此刻乍然听闻他人称赞,心中才有久旱逢甘霖之感——“大师兄”三字终于有了血肉,不再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称谓了。
他心情开阔,眼神也不知不觉变得温柔,“可是比起师尊,我还是不够好。若他在,也许连逍遥道人也能救上一救。”
小七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裴颜,略微惊讶地侧了侧头,却只瞥到山轻河垂下的衣角。他眼波流转,再次看向茫茫夜空,声色也越发轻柔,仿佛快要睡着一般:
“师尊自然是无人可比的。但师兄也不必过谦,你只需看看大家看你的眼神,就知道在我们心里你也一样不可取代。”
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青草香,还有几许山轻河身上令人心安的气味,闻来让人心神安顿,眼皮发沉。小七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师兄......”他闭着眼,悄悄换了称呼。温和明亮的月色在他脸上落下一片清光,眼下红痣微微闪烁,诱人非常。
“什么?”山轻河扭过身看了一眼快睡着的人,随手给他盖了件衣裳。
“师兄......”
小七喃喃着睡去,梦里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嘴角一直微微扬起,一看便知是做了美梦。
山轻河看他这么快就睡熟了倒觉得十分羡慕。他脑子里想着逍遥宗的事,又担心佟蒿和楚宴清,再加上头一次和裴颜分开这么久,心里更是攒了许多话想对他说,因此翻来覆去一夜不曾睡好。
次日天一亮,山轻河便起身去河边练剑。一个时辰后,大家才陆续醒来。
“大师兄早啊,”秦修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蹲在河边捧着凉水搓了把脸,一下被冻得呲牙咧嘴,“嘶,都快五月了,这河水还是冰凉的!”
山轻河挽了个剑花,玉沙归鞘,划出一声悦耳的金石之音。他跟着蹲在秦修旁边擦洗,河水潺潺,映出几分英姿。一个石子骤然落下,打破了那水中月,镜中花。
山轻河擦洗完爽朗一笑:“是你酣梦方醒罢了,去招呼赵离他们集合吧。”
秦修看着山轻河背后湿透的发尾,心下自愧不如,连忙追上他的脚步,“嘿嘿,是,是师弟懒怠了!”
“中原一带我们已经大致清扫干净,是时候往东北方前进了。除了排首的景家,还有姚家、灵犀门、玉虚门,另有散修者不计其数。”山轻河用玉沙在地上随手画出方向,沉声布局。
秦修盯着玉沙剑锋的一点,眸色已然从昏昏然中警醒:“先前听逍遥宗弟子说,自魔族爆发以来,经常看到奔逃在外的灵兽,身上似乎都有景家徽记。或许我们可以先奔景家去,到了那边再看情况向四周清缴。”
山轻河颔首,吩咐秦修和赵离整顿人马,自己则回去拿乌金剑。一回身,正见小七正抱着他的衣服和乌金剑往这边来。
“师兄,谢谢你的衣裳。”许是睡得好,小七脸颊上飞着两朵红云,倒是白里透红娇嫩可爱,像个瓷娃娃似的。山轻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小七不好意思地摸着脸走到河边,“是不是我脸上沾了东西?”
“先前没注意,刚发现师弟长得还挺可爱。”山轻河的笑容一闪而过,随即大步流星走开。
小七脑袋一空,回过神后赶紧蹲下来往脸上泼了些冷水,脑袋险些冒出烟来。他害羞地看了眼四周的同门,还好大家都在整顿行装,没有人注意这边。
“干嘛那么大声......”小七低头一笑,柔情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