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会有暴风雪,裴慕隐从国外回来的第三天,早晨醒来拉开窗帘,外面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这五年一直没回过家,他现在再看到卧室外的风景,甚至有点陌生。
精心修剪过的园林草木被雪压弯了枝头,突然有雀鸟停在上面,白雪沙沙地滑落下去。
裴慕隐发现花圃里的玫瑰居然还没死,就是被冻得蔫巴巴的,于是顺手把它移到了室内去。
这些做完,管家跟他说夫人邀请他一起吃早茶。
裴家亲情淡薄,彼此之间关系并不好,尤其是裴慕隐和他母亲,感情降到了冰点。
要不是最近在做的项目有需要,他根本不会回来,没直接住在酒店已经是最大的退让。
他说:“算了,我要赶去公司开会。”
“晚上呢?您回来以后,夫人一直说……”
裴慕隐道:“晚上要去应酬,没空去她的接风宴。”
说完,他似笑非笑道:“或者说相亲宴?她最近忙着帮我找了很多门当户对的Omega吧?”
管家道:“夫人也是为您好。”
可惜裴慕隐只是挑了下眉梢,有些讽刺地勾起嘴角。
“让她少去祸害别人了,我就是个被逃婚的Alpha,谁摊上我谁晦气。”
·
实验室为了讨好有意向投资的金主,几个平时抠抠搜搜的理科直男忍着心痛,包了一家昂贵的西餐厅。
在此之前,他们打听了许久对方的口味,据说挑剔得令人发指。
总结一下就是“这个不吃”和“那个也不吃”。
把金主的偏好和忌口写给主厨,常年给贵客服务的老厨师都说了句娇气。
“他在T大读过半学期,后来才出国去了X大。正好比我小四届,怪不得没印象。”
“比你小四届?那要比我小七岁了!靠,居然沦落到要抱二十四岁小弟弟的大腿。”
“人家投胎投得好,出生够和咱们普通人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他们提前赶到了餐厅,闲着也是闲着,在包厢里插科打诨,冲着年轻有为的金主羡慕嫉妒恨了一会。
过了五分钟,裴慕隐按时到场。
面容和照片上一样漂亮又不失英气,五官精致得挑不出瑕疵,看起来有种浓墨重彩的惊艳。
原先听圈子里某位富二代描述,裴慕隐是高岭之花那一挂的,平时谁也入不了眼。不过情路坎坷,以前谈过场恋爱还被绿了。
几个直男现在大眼瞪小眼,认为富二代满口谎话。
反正他们都觉得他风度翩翩,和传闻中的冰山不像一个人。
再说这么个优质多金的Alpha,有哪个不长眼的Omega会移情别恋?!
裴慕隐道:“抱歉,路上有点堵。”
“没事没事,今天下大雪不好开车,我们还有个小师弟也是堵在路上了!”
大家互相客气了两句,随即开门见山,讨论了合作方面的问题。
实验室的研究方向和信息素有关,成果中有样本能够安抚Alpha在易感期的躁动。
那份样本叫做S1A3021。
很凑巧,裴慕隐的信息素排位号也是这串字母和数字。
作为Alpha,他的等级高得罕见,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不会出现这种巧合。
裴慕隐想问问这里的参与人员有谁,紧接着有人打了个响指。
那人笑道:“哎,我们实验室的门面来了。”
“迟到了半小时,可得罚酒三杯啊!”
裴慕隐顺着他们的目光,好奇地朝门口望去,先是看到了一双漂亮的手。
骨节分明,手指细长,皮肤是冷白色的,手背上有不甚明显的青筋。
门被这双手轻轻推开,裴慕隐看到一张眼熟的脸。
祝荧被同伴们催了好几次,过来时赶得很急,大衣上沾了雪珠子还没来得及拂去,进门时气都没喘匀。
他面色苍白,如同长期病弱的药罐子,没什么朝气和活力,但掩不掉自身的光彩。
长相是实打实的好看,拉去做明星都行了。
全场的目光都被他牢牢吸引,祝荧对此已然习惯,没有理会这些视线。
他自顾自揉了下冻僵的手,往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这才撩起了眼帘。
然后他就猝不及防地僵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裴慕隐以为祝荧会跑。
可是祝荧没有,他慢条斯理地落座,冲着开玩笑的同伴们挤出了一个笑。
有人调侃:“原来你看到帅哥也是会发愣的?”
祝荧说:“只是没想到老板那么年轻。”
“对了,你俩都在T大附中读过,还是高中同学呢!”
祝荧没其他人那么用心,不会仔细地去查投资商的情况。但凡他知道来者姓裴,绝对不会过来。
他冷淡道:“不熟。”
裴慕隐却道:“你和我初恋长得挺像。”
祝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初恋的下场大多不是很好,裴先生的那位过得怎么样?”
裴慕隐说:“我的家人曾给他发过我订婚的请帖,可惜他没来,真是错过一场好戏。”
“这样啊?”祝荧轻声道,语气里有种危险的意味。
他瞥了裴慕隐一眼,说:“他可能是在担心,要是和你哥哥在你面前牵手结伴,你会不会当场吐血?”
裴慕隐的表情登时变得复杂起来。
“不会,我祝他们百年好合,但愿我哥那种平庸的Alpha能覆盖掉我留在他身上的标记。”
祝荧不吭声了,捏着小勺子搅拌着面前的蘑菇汤。
裴慕隐看着他的脖颈,发尾和衣领之间露出白皙细嫩的一截,腺体的位置上还有咬痕。
那处标记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愈合结疤后渐渐变成了褐色,现在已然成了浅浅的一圈,周围没添上新鲜的印子。
裴慕隐在心里嗤道,我哥那个废物才不能标记你。
祝荧并不关心裴慕隐是否在默默冒酸水,专心致志地吃着餐盘里的牛排。
不过他切肉的力道很大,盘子偶尔发出不堪承受的脆响,让旁观者胆战心惊。
总觉得他在用牛排泄愤……
氛围变得有点微妙,几个眼尖的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战战兢兢不敢多说。
好在陪裴慕隐赴宴的高管都是人精,常年混迹于生意场里,磨得圆滑又老练,很快带动了气氛。
大家推杯换盏,有人给祝荧灌酒,祝荧也难得没有推拒。
以前他喝了两口就会打住,这下半瓶喝了进去都没停下来的意思。
同伴劝阻:“差不多得了,就咱们这腰肌劳损多年的破身体,待会谁背他回家?”
裴慕隐支起耳朵:“他住在哪里?”
“在城东的公寓,离这里挺远的,他其实不太想来,我们劝了他好久。”
“嗯?”
“现在拉赞助太难了,这种投钱跟无底洞一样的事情,很少有人乐意做。咱们实验室要上上下下齐心协力!”
那人说完,还补充:“一般有小祝在就能事半功倍,他已经是我们的吉祥物咯。”
高管们酒足饭饱后没尽兴,请这群高材生去唱歌。大家有福同享,把醉醺醺的“吉祥物”也半拖半拉地捎上。
抢不到麦的就玩真心话大冒险,祝荧的手气不行,连输好几次。
裴慕隐在旁边听到了一点,感觉实验室里大概有人喜欢祝荧,那些问题都问得有些暧昧。
不过也是,祝荧一直是很惹眼的存在,自己在与他恋爱的那段时间里,没少为此吃醋。
“最近一次亲吻是什么时候?”
祝荧道:“亲吻?亲额头算不算?”
别人朝他挤眉弄眼:“那么温柔,还亲这种地方!”
祝荧不在意别人的起哄,喃喃:“今天早上。”
“那第一次接吻呢?”
他顿了顿:“高三。”
别人对这答案觉得诧异,以为祝荧搞错了,强调道:“是接吻,伸舌头的那种。”
“就是高三。”
平时和祝荧关系不错的女生抓狂:“这也太震惊了,你居然会早恋?谁拿了你的初吻还和你分手?”
祝荧的反应很不正常,照理来讲应该笑笑就过去了。
可他抿起了嘴,那神色不知道是嘲讽还是难过。
岂止是初吻呢?
是他青涩的有关于爱的一切。
被粗暴地破坏以后,他就失去了爱和被爱的能力。
光线因歌曲的MV而忽明忽暗,有人点了一首老歌,画面是黑白的,祝荧眉间的那颗美人痣就成了这里最鲜艳的那抹颜色。
他似乎被酒精冲昏了头脑,动不动就盯着裴慕隐看,眼尾泛红又浮着层水光,特别地勾人。
他做得很明显,以至于陆续有人调侃他,还怕他太冒犯了,不好意思地向裴慕隐道歉。
裴慕隐没说什么,起身去外面抽了根烟。
燃到一半,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在缭绕的白雾里,他近距离地看清了成熟后的祝荧。
祝荧说:“别这么看着我,不然我会以为你要旧情复燃了。”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祝荧问:“不怕开门见到你哥?”
裴慕隐掐灭了烟头:“你最好不要再拿他刺激我。”
他的兄长与他同父异母,作为私生子,却比他大了十岁。
这种豪门丑事根本没人敢和裴慕隐提,今天却被祝荧接二连三地拿来捅刀。
祝荧微微歪过脑袋,道:“那不说他了,五年没见,是不是该跟你做点别的?”
他的美人痣是红的,在额发间隐隐约约,再被他自己伸手撩开。
裴慕隐觉得他浑身是刺,曾经自己花了很多功夫,得以让他露出真实柔软的一面,如今又变成了这样。
“我没兴趣和你上床。”他道。
祝荧倚着墙,突然笑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问:“真的没吗?”
刚才在答题时又喝了两杯啤酒,他醉得一塌糊涂,语气也在不经意间放软,听着很能蛊惑人心。
裴慕隐觉得他不该有着悲惨的家庭背景,也不该被抛弃在十九岁的秋天,是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才对。
否则怎么会那么懂得操纵心思?
祝荧说:“我差点就要和他们介绍了,他们现在拍马屁的这个金主,以前还真的当过我的金主。”
这句话等于往裴慕隐头上泼了桶冰水,淋得他心里都渗着冷。
他想,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想要以此作践你,也没把以前那段看做金钱关系。
等到开口,他说的却是:“怎么,打算重返岗位再就业?”
祝荧听到后扭头就走,跌跌撞撞地去路边拦出租车。
裴慕隐想要把他带到自己车里,他被冷风吹得清醒了点,立即拍开了伸过来的手。
他面无表情道:“你滚开。”
裴慕隐心说Omega怎么变脸变得那么快,再有出租车停了下来,祝荧上去后就重重关上了门。
他说了句有Alpha在纠缠自己,司机踩油门踩得飞快,喷了裴慕隐一脸车尾气。
裴慕隐气得想发笑,不禁疑惑当初到底看上了个什么棘手玩意?
他原地深呼吸了两口气,陈年积攒下来的愤怒和不甘逐渐涌出,又被强行压了回去。
自己终归不放心祝荧醉醺醺的一个人回家,开车追在了那辆出租后面。
城东的公寓很老旧,但比祝荧之前住的院子要好。
那真的是盖上“拆”字就能当危楼了,当初他陪祝荧待过几晚,朋友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得着觉。
眼前这处地方好歹没有漏风漏水,天花板上没有裂缝,门口也不会被催债者涂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祝荧搭着扶手,吃力地往楼上挪,而裴慕隐就在半米外跟着。
这栋楼里有小孩在摆弄塑料玩具,捏起来发出嘎嘎的滑稽响声,偶尔还会鼓掌。
祝荧嘀咕了句“怎么那么晚还不睡”,看样子认识那孩子。
他走到门口就不走了,虚弱地咳嗽着,纤细清瘦的身体仿佛随时要散架。
就在裴慕隐要上前去的时候,屋里出来了一个人。
不是小孩,也不是他哥。
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那人惊讶道:“你敢喝酒喝成这样?不要命了吧!”
他一边心疼地数落,一边急匆匆扶住了祝荧,继而发现了角落里的裴慕隐。
看清楚了裴慕隐的相貌以后,他磕磕绊绊地爆了句粗口,急忙把祝荧护在了身后。
而裴慕隐不自禁迈出了半步,冷冷地打量他。
前者满脸的不可思议,后者则情绪差到了极点。
祝荧没意识到此刻的剑拔弩张,只是重心不稳地晃了晃,低着头去和衬衫较劲。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手脚有点不听使唤,无意把衣摆掀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慕隐觉得他的腹部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