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服过药后,熬到后半夜,昭云初体内的阴寒之气方驱散大半,身子渐渐回暖,兰卿晚这才稍作安心,躺在他身边睡去。
天明时分,已是初三。
洪掌柜见昭云初情况见好,于是将夜里新收到的密信交到兰卿晚手中。
原是兰氏子弟来信,景安城有人从古玩市场买到一块奇石,按坊间传闻描述倒像是药石。原本去寻的兰氏子弟在途中被周宗门的探子发现踪迹,为了不暴露药石位置,只能先引他们到别处,眼下并没有离景安城更近的可信之人能前往。
“公子,咱们这儿离景安城倒不算太远,快马加鞭四五日也能到,只是昭兄弟他……”
洪掌柜看向昏睡中的昭云初,眼中满是担忧,“之前行动都有他与您相伴,多个人帮衬也安心些,只是这次他恐怕要休养一段时日。”
“只怕消息久了周同寅也会知道,药石下落要紧,云初身体不适也不宜远行,我自己去一趟吧。”
“你要去咳咳、咳……去哪儿……”
榻上的人突然急喘咳嗽,像是才醒,兰卿晚听到这干涩发哑的声音,神色微惊,匆忙握上他的手,揽起他的身子安抚着轻拍后背,“云初,你醒了?”
“公子,喂点水。”
洪掌柜趁这空档已装了碗水递过去,“快让他润润喉咙!”
兰卿晚接过碗,稍稍倾斜地送到昭云初嘴边,这般小心翼翼,生怕再呛到他,直到温凉的水慢慢顺流进去喝尽了,才拿开碗,用袖子擦拭他下巴上的水渍,紧张询着,“你感觉怎么样,心口还疼么?”
“我好多了,先别管我。”
昭云初顾不得其它,咽了咽喉咙,一皱眉头抓下兰卿晚的手,揪着刚才的问题追问:“兰师兄,你要去哪儿?”
听他问得急迫,一脸不安,知道瞒不得了,只默叹着低下眼去,诉道:“景安城。”
……景安城?
去那儿做什么?
看出了昭云初神情里的困惑和担心,不等他问出口,洪掌柜已呈上密信摊到他面前,“昭兄弟,事发突然,关乎药石,公子不得不去啊。”
昭云初看到信中所述,似有吃惊,凝目许久,渐的抿紧了唇,面色沉下时,已定了主意,“那我陪你一起……”
“不可!”
话音未落,兰卿晚已出言打断,昭云初提了气抬头,着急想要说服,一字还未出口,兰卿晚再次摇头拒绝,“云初,你现在不宜再运功,我此行万一有紧急情况要出手,只怕护不了你。”
缓缓道出自己最大的顾虑,兰卿晚抚了抚他的额头,“况且,此行一路颠簸,也不利于你恢复。”
“可你一人前往,我放心不下。”
昭云初眉眼紧绷着摇了头,依然不同意兰卿晚的打算,脑中思索着还有何办法,他蓦地想到了一人,“月雁秋……兰师兄,我去找月雁秋,她好歹收我为徒了,我求她帮你!”
“可她来无影去无踪,怎么找?”
“她说过,多找地方画葫芦,她看到就会来。”
昭云初勉强支起身体坐好,紧拉着兰卿晚的手,眼中亮起神采,“你和洪掌柜他们在药铺周围多画几个葫芦,她一定会来!”
“可是、要多久呢?”
兰卿晚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困顿,若是几日都不来,岂不耽误了大事?
“我也不确定。”
听了他的反问,昭云初眼里的光瞬间弱了几分,却仍不愿放弃,倾身上前,试图让人接受自己的提议,“兰师兄,你等等看好吗?也许,她一两日就来了……”
见昭云初如此不放心,洪掌柜听着,也从旁劝上一句,“公子,不妨先听昭兄弟的,试等上一日看看?”
两人这般劝说,兰卿晚凝神对上了昭云初殷切的目光,迟疑不决,沉默了好一会儿。
“兰师兄……”
一声低唤似哀求般,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又紧了几分,终究是拗不过,兰卿晚闭了眼去,妥协地朝人点了头,“好吧,我且等一日,若她未来,再做计较。”
这个年过得仓促,本来昭云初老早准备好的食物,只能由洪掌柜和伙计匆匆煮熟备来药铺,午饭吃得简单许多。
昭云初又惦记着找月雁秋的事,每隔一会儿就喊来洪掌柜问情况,直到入夜,也半点也不肯放宽心好好休息。
兰卿晚点了香,在里屋中忙着给昭云初熬制药丸,动作很轻,对着人细细交待起来,“大师兄送的药先停了,等身体恢复再吃,这段时日别再运功练剑,若心口不舒服,就服我这个药。”
“好。”
昭云初刚躺在席榻上,漫不经心应了人,熬得眼都疲了,目光依旧投向窗外,直到夜里的雪景都变得朦胧,高悬的月也渐渐小去,最终像一点细尘似的,在一片飘渺的黑夜中消失不见。
脑袋一瞬沉得要朝边柜上磕去,被及时伸来的手托稳。
兰卿晚静静凝视着他,敛下的眼睫藏着隐秘的情绪,指腹摩挲过那张睡得发沉的脸,许久不曾开口,缓缓俯身低头吻了下去,淡唇微软发凉,如窗外落雪般。
此刻仿佛万籁俱静,只有零星拂雪见证,这场沉寂而温柔的告别。
“掌柜,照顾好云初,我托了嫆姑娘师父帮忙,路上会托镖局的分局带信报平安,让他别担心,我半个月就回来。”
提上包袱步出里屋时,兰卿晚提醒着身边之人,忍不住侧身回望了眼榻上的少年,“我在香炉里加了些安神的香料,今晚进出门时动作轻些,别扰了他。”
“是。”洪掌柜接来东西,听人吩咐,知道兰卿晚已等不及要去寻药石,根本劝不住,只叮嘱道:“这一路上无人照顾,公子千万小心啊!”
“你们也好好保重身体,别雪天受寒了。”
兰卿晚回过头来,抬头拍了拍洪掌柜的肩膀,便不再耽搁时间,牵过伙计手里拴马的缰绳,快步朝后门去。
“咿呀——”
关门声响起,榻上的少年似乎被惊扰了,眉心微微蹙动,只是睡得沉,不消片刻,便渐渐舒展了去。
直到夜消雪停,里屋香炉焚尽,少年才从睡梦中幽幽转醒,脑袋本还沉得很,才眯开一条眼缝,在瞥见滞留席榻边的留信时,刹那睁眼,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兰师兄……”
听到里屋的动静,洪掌柜很快便进屋来,见到榻上的人已拆了信,眼中颤动,似还在发懵,正想上前讲明情况,昭云初已一把揪了人过去, “兰师兄自己去了景安城?”
“是,公子于子时启程,连夜赶路去的。”
昭云初听得气恼,却听洪掌柜叹息一声,说得无奈,“公子怕耽误时机,也考虑就算等到月雁秋来,这是兰氏之事,她也未必肯趟浑水帮忙,我也劝不动啊!”
“你怎么不喊我起来?”
昭云初指尖掐得有些发白,眼神少有地发凶,洪掌柜却扭头看向桌案上的香炉,摇了摇头,“公子添了香料,我就是喊也喊不醒的。”
“怎么可能?!兰师兄也在屋里,他怎么没睡过去?”
“公子提前服了解药。”
听罢,昭云初顺着洪掌柜的目光看向香炉,回想兰卿晚昨晚在桌案前倒腾了那么久,自己竟未发觉到异样,磨牙闭了闭眼,知道现在怪谁都晚了,一把松开洪掌柜,掀开被褥就要下榻去。
“昭兄弟你要做什么?”
洪掌柜看他抓来外衫要穿,动作匆忙,不知他的打算,就要拦下,昭云初却把人拱开,“我要去找兰师兄,一个晚上而已,我追快点也能赶上!”
“万万不可啊!公子出门前千交待万叮嘱,要我们好好照顾你,你可别折腾自己啊!”
“兰师兄也不听我劝,我还管他交待什么……”
昭云初再次被人扒住,一个掀胳膊的动作用力过猛,头突然好一阵晕眩,连带着心口又有些不舒服了,脚下癫得险些跌倒,幸好洪掌柜拉得及时,才扶到榻边坐好。
“昭兄弟你都这样了还怎么追?就听我句劝,好好养身子,公子他半个月后就回来了,到时你再想与他怎么计较都可以啊!”
洪掌柜顺着他的背,取来桌案上兰卿晚制成的一瓶药丸,“这是公子留给你的,不舒服就吃一颗。”
昭云初发作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呼吸不畅,只管把药吞下肚去,才抬眼瞅向面前的洪掌柜,“兰师兄说他去半个月就回来?”
“是,他亲口这么说的,小连也听到了,公子还说,会托嫆姑娘的师父带信回来报平安,让你别担心。”
洪掌柜递上碗水,信誓旦旦地保证,只恐安抚不了这位少主子,平时里的性子就只有兰卿晚哄得住,换个人稍微得罪得过分些,简直就像是野猫子要炸毛似的。
昭云初接来水喝上几口润润嘴,总算是能顺口气了,听了洪掌柜的话,仍是郁闷地垂下头,双手插进后脑里搓了搓,眼底含着几分挫败和无力。
到底是他这回拖了兰师兄的后腿,不仅没帮上忙,还可能添乱。
现在只能求兰师兄早日寻到药石,快些回来。